第612章 风雨已至
第612章 风雨已至
最终,史道人还是想尽办法,钻著阴司律法的空子,从阴间找到了一个可以托梦给皇帝刘宏的大汉先君—
请求上帝亲自为刘宏解答疑惑,自然是不可能的。
鬼神极少干预这些肉食者的事,更何况皇帝这等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存在。
但死去的先人给后辈托梦,讲一些事情,却是阴律准许的,只是在梦境的清晰程度,以及托梦对象上,有著一定限制。
想要梦境清晰,以便先人话语在后人的脑海中残留更久的时间,那需要消耗许多阴德。
想要在头七、八月十五这等规定的特殊时节之外,托梦给子孙,也需要耗费阴德。
而且子孙地位越高,对国家朝局的影响力越大,托梦的要求,也会跟著提升,变得更加严格。
另外,还要找到愿意配合,跑到酆都阴司,顶著那些铁面无私的法官们给予的压力,走完申请流程的死鬼先人。
别家的祖宗暂且不说,反正今汉的先君中,大部分是不愿意见刘宏的。
他们现在,就等著这小子死下来,然后狠狠揍他一顿呢!
桓帝刘志后期怠政享乐,沉迷「大臣斗蛐蚰」的游戏,可在国家大事上,还是有些心思的。
起码他知道不能玩的过火,让大汉基业败亡在自己手上。
可刘宏呢?
这小子的一系列行为,差不多是将大汉地方上的各种势力,全给放生了!
对方给了钱就不再多管,这做生意实在是太有原则,太有底线了!
如此,还浪费精力给他托梦干什么?
不如直接帮他招魂,咒他早日死下来,跪在各位祖宗面前忏悔!
于是,史道人折腾来去,最后愿意给刘宏托梦的,便只有他那名义上的父亲,汉桓帝刘志。
这位还没有投胎转世,在阴间滞留至今,被各路先人批判了一顿又一顿,正憋著一肚子的气等著发泄。
因此,当他在梦中见到刘宏时,也没有和声气语解答疑惑,只大骂对方,帮助刘宏提前适应一下死后的生活。
刘宏做了十多年帝王,权势虽然比不上前头的祖宗,却也并非忍气吞声的傀儡,被一个死鬼劈头盖脸的这么辱骂,如何能忍?
他当即大吼一声,扑向自己的父亲,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第二天,紧张了一夜的史道人,带著还有些疲惫的神情,来到了皇宫求见皇帝,想要看看昨晚桓帝这位父亲对孩子的教导成果。
同样难掩疲惫的皇帝没有告诉他详情,只是带著怒火摇了摇头,挥动自己的衣袖说:「那样的家伙,也好意思对我讲那样的话!」
「且等著看吧!」
史道人便好奇起桓帝到底讲了什么。
可惜,越是涉入这样的纷争,鬼神便越是远离,避免沾染尘世的因果。
决意做大事的张角,即便还没有完全的揭竿而起,代表中原大贤良师的九节杖仍旧握在他的手里,可鬼神对他的回应,也已经微乎其微。
只有上帝闲来无事,会沿著山川润到合肥那边,看一看这位后生。
而史道人这边,虽因著并非大贤良师,动嘴的影响力,也远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强大,但该疏远的还是疏远了。
这次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为了满足皇帝的要求,他已经耗尽了先前的积攒,日后下落阴间,也不会再因为道士的身份,得到多余的优待。
好在,皇帝终究振作了起来。
来自桓帝的痛斥,让皇帝深感耻辱。
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总算将自己大部分的智慧与能力,用在了治国理政上,企图证明「子不肖父」这个真理。
臣子们对此,自然感到了震惊。
一些忠于汉室的大臣甚至还流下热泪,认为刘氏的天命还能靠著这番奋起,再延续几代人。
至于蒸蒸日上的西海宋国?
哼,反正隔得远,当看不见就行了!
世家见了,也颇为高兴一作为延续了几百年的大家族,他们向来是身段灵活,手腕多样的。
若乱世当真到来,他们是绝计不会将鸡蛋放到一个篮子中的,必然要多方下注,四处投资,才能使得家族传承不绝。
小家族兴盛的诀窍在于「聚」,大家族兴盛的诀窍便在于「散」!
而在那些被选中的投注对象中,「汉室」的占比,自然最大。
毕竟四百年传承,又有谶纬加持,在一些人心里,汉室的确拥有天命,老刘家的子孙生来就是统治中央之国的。
那些在地方上随意建造小王国的大族们也清楚:
他们之所以能够合理、合法、合规的得到许多利益,将生灵压榨出血泪来,是因为大汉的统治,给予了相应的便利。
就像渔阳郡那些会抓捕民众,强迫他们卖身做奴的黑矿黑窑场一样。
没有更大的倚靠,更大的遮蔽,树荫底下的杂草,怎么会得到蓬勃生长呢?
因此,汉室能继续撑下去,世家当然会感到开怀。
若汉室强撑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点气,只剩下最后一张皮,变成春秋时那在名义上仍能号令诸侯,实际上早已自顾不暇的周天子,那更是能让世家们抚掌大笑。
春秋是个好时候啊!
礼乐还没有完全崩坏,诸侯之间的战斗还残留著彬彬文质,管不到成周之外土地的周天子,还能享受到体面的生活,诸侯公卿们,可以凭借血脉,直接上位朝堂,而不需要学习太多的知识,积攒太多的功绩,那些有能力的寒门士人,也只能依赖于贵人的提拔,为之效力————
那真是世家畅享中的时代。
「这么会想?」
探知到这种隐秘思潮的上帝小小的惊讶了一番,随后决定满足这些世家子弟的愿望。
他对西门豹说道:「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以后安排他们投胎去东瀛或者泰西那边。」
「对了,可以保留一些记忆,免得节目效果不够。」
不是怀念春秋那勃勃生机的风景吗?
那就送你们去亲身体验一下!
希望到时候,不要跟上帝表演「叶公好龙」的故事就好!
对了!
泰西那儿这些年受到气候的影响,不管是匈奴人,还是日耳蛮,都加快了向著西方那经由诸夏君子、罗马老农们开拓出来的繁华之地迁移的脚步。
他们想要躲避寒冷,也想要掠夺那里的财富。
受到冲击的泰西诸国,也不由得像西周初年的始受封前辈一样,迁移起了自家的国都。
顶不住,的确是顶不住。
因为寒气带来的伤害,不仅仅伤害到了游牧的蛮人,也让泰西的文明君子吃痛不已。
哪怕宋国履行了「天子」的责任,从北地郡派出军队,对蛮夷进行了打击,却也远水难救近火。
显而易见,那些向往「春秋之世」的世家到了泰西,有的是刺激受了。
「知道的。」西门豹应下。
让死鬼保留一定记忆再转世,这是阴司惩罚的制度之一。
毕竟只有清醒著受罪,才能品尝到「报应」的滋味。
而为了更好的施以惩戒,对方上辈子所学的知识,基本会被抹去,只留下基础的,对于自己过去的认知,让其知道犯下的错误,又为何会沦落到那样的田地。
若是无知无觉,以全新的姿态降临于人世,那便意味著前尘旧怨一笔勾销,旧人彻底的逝去了,新人则要开始独属于他的旅途。
「我记得,刘志就是受了这种刑罚来著?」上帝捧起一碗汤饮著,忽然想到了桓帝。
「是的。」
西门豹回道,「他定下的投胎时日,就在一年后。」
再过一个春秋,有功有过,但终究过大于功的汉桓帝,就要再度返回人世了。
于是何博估算起来,「一年后————若等他成长起来,岂不是正好赶上乱世?」
眼下很多问题,已经有了爆发的苗头,天灾人祸不断席来,内忧外患一齐进发,那些刚刚降生,还在父母怀中嗷嗷待哺、撒娇祈怜的孩童,长大后又会见到多少狼狈凄凉呢?
「所以他对刘宏说的话,不免有些————」
西门豹捏著自己的胡须,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用哪种词汇,来形容刘志当时的紧张迫切和忧虑。
最后,他只是叹息著摇了摇头。
人性总是这样,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便对那些给人带去伤害的事情,毫不在意。
虽然桓帝一直坚称自己尽到了作为君主的基本责任,可今汉到底是一辆上了年岁的老车子了。
前面那些频繁换代的掌控者、走走停停的指令,还有沉积下来的问题,本就给其带去了不少磨损。
继承老车的人不知道爱惜维护,只是坐在车子上拢著袖子,闭著眼睛,任由其在下坡路上缓缓滑行,又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等到现在,老车子行进到了陡坡路段,吭哧吭哧的声音更加响亮,与谷底的距离也愈发靠近————
时代的轨迹,终究是要带走过当世所有人的。
谁能够逃避呢?
上帝没有深究西门大夫的感慨,只是为著桓帝那么脏的骂声,哈哈的拍腿大笑。
这笑声传到人间,便化为风雨。
小冰期之下,那反常的,难以捉摸的夏季暴雨,忽然席卷了中原的土地。
河水因此高涨起来,对著两岸的堤坝,进行凶狠的拍打。
好在,明帝时的「禹王」王景手艺出色,他主持修建的大河新堤,牢牢的困住了狂躁的河水,没有让其重获自由,恢复过去那副刀劈儿女的慈母姿态。
但其他地方的河水,却未曾得到这样的禁锢。
它们涌荡出原本的轨道,向著四面八方的低洼处流去。
漳水绕过巨鹿,汇入大陆泽;
湘水波动著,冲入云梦泽,掀起的波浪撼动了附近的城邑;
泗水、肥水————还有无数的河流,在这场风雨中摆脱了羁绊。
小小的沙石从山巅滚落,细细的水流从河道涌出,积土要成山了,滴水也要成渊了。
就算席卷了前汉王莽的大河,如今温柔贤淑的呆在原地,又能有什么用呢?
洪流仍然会到来。
「这雨下的真烦人!」
「念著它的时候不来,不需要它的时候却总来个没完!」
洛阳城中,刚刚处理完一批政务的皇帝,也被风雨吹出了满心怒火。
百年宫殿的门窗在风雨侵蚀下,不断发出咔咔的响声,殿内原本明亮的烛火,也随著这声音变得昏暗。
「去把门窗给朕关上!」
「去把烛火给朕烧得更旺!」
皇帝催促著在忽然而至的大雨之下,行色都染上些许匆匆的宫人。
宫人自然利索的执行了命令。
皇帝随后怀抱著还未褪完的怒火,躺到了软榻上。
张让这位心腹,为他按揉起了肩膀,帮助皇帝放松养神。
所有人看著皱眉闭目的皇帝,呼吸都不敢过于大声。
自从皇帝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勤政到如今,大汉的局势有没有变好,他们这些居于深宫的仆从,并不清楚。
但皇帝的脾气被文书折磨得日益见涨,却是亲身体会过的。
像眼前这样,谁要是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些不合时宜的事,那皇帝免不了就要抓著人,用对方的性命来撒气了。
因此服侍皇帝身侧的宫人尽数唯唯。
等到外面的风雨声变得轻了,皇帝也深深睡去,宫人才轻手轻脚的,想要去打开几扇小窗,散一散夏时暴雨后,室内常有的水热与闷热。
结果手刚刚伸出去,还未触碰,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皇后何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直到皇帝榻前。
剧烈的响动惊醒了皇帝。
他睁开眼,不满的看著何氏:「你又来干什么!」
何氏见他眼底毫不遮掩的厌恶,神情当即委屈起来。
「王贵人就要生产了,臣妾只想亲口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怎么突然发动了?」
「不是说还要再等半个月吗?」
皇帝听闻是自己最近一年喜爱的妃子出了事,也顾不上斥责何氏,只起身整理衣袍,就要去看望贵人王荣。
何氏仍旧委屈,没有赶上皇帝的步伐,心里一想到王荣,便生出无比的酸涩和痛恨—
在这个女子出现之前,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为此,皇帝废了原本的宋皇后,改立了她这个屠户之女,还提拔她的兄长做了大将军。
这让何皇后天真的认为,自己得到了一位帝王的真心。
毕竟今汉历代皇后中,只有她的出身最是低微。
安帝的阎皇后,那也是小世家的女子,阎氏的车架行走在街道上时,也是屠户何氏不能抬头窥探的存在。
但她就是压过了出身高贵的宋皇后,还为皇帝生下了一名健康的长子。
在那恩爱的几年里,何氏沉浸在皇帝的荣宠之中,迷醉的不愿睁开眼睛。
她只愿那样的恩爱,永远不会离去。
直到贵人王荣到来。
那个狐媚的女人,一进宫就勾走了皇帝的魂魄,得到了盛宠。
去年初冬,还怀上了身孕,马上就要为皇帝诞下新的孩子。
「真该死!」
「当初明明逼她吃了药,为什么却还是让她走到了今天?」
何皇后停留在原地越想越气,直到宫人提醒她:「陛下的车撑已经动了。」
何氏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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