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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步子迈得太大,你就成了莽逆!


荀氏仆役低头往来,黍酒上了又撤下,只留下席间远去的酒香。随着荀爽的一句“刀兵相向”,席间两侧的太平道门徒与荀氏子弟间,那互相注视的目光里,就立刻带上了鲜明的敌意。然而,席上正中的两位老者,却依然神情正肃,目光沉静对视。

    两人间的这一场论道,还远未结束,正到了切中时弊、言之有物、彼此都有所得的关键时刻。哪怕以后刀兵相向,现在也是要把这“天道”说清楚,把这“人道”论分明的。

    “张道人,你方才所言,百姓的太平之道,是以田制变更为本,均天下的贫富?”

    “然!荀使君,这天下的症结,就在于此。不变不足以救天下,不均平不能救百姓。”

    “嗯。”

    大儒荀爽端坐席上,一丝不苟。他面上微微颔首,开口却是批判。

    “张道人,你所言虽然非虚。但均贫富的口号,还是太过暴烈了。这与发两句虚言,批评无道的皇帝不同,可是真正涉及到世家大族的根基!天下大事,一向需得谨慎,如履薄冰。你是求道之人,刚才也说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又如何能急,如何能如此暴烈呢?”

    “.”

    闻言,大贤良师张角眉头扬起。天下事固然不可操切,但这大河南北、受灾受疫的数百万黔首百姓,却是等不了那么久,也活不了那么久了。但是,他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看着大儒荀爽年老而清澈的眼睛,反问道。

    “荀使君,你游历天下,既有庙堂的高见,也有乡野间的博闻。对这天下的田赋财税,究竟如何去改良,可有见解以教我?”

    “张道人,我游历天下三十多年,又治学于汉水之滨,一呆就是十年。对这大汉天下的赋税改革,确实略有所得。”

    “愿闻其详!”

    大贤良师张角整了整衣袍,庄重作揖行礼。然后,他在荀爽开口前,看向小弟子张承负,沉声道。

    “承负,你执笔记录!”

    “诺!”

    张承负恭敬两拜,先拜老师张角,又拜了大儒荀爽,这才取出黄纸与炭笔。而荀爽扬起老眼,正视了这年轻的太平道少年一眼,才缓声开口讲述。

    “皇帝贪钱,横征暴敛,如同虎狼,宦族则为鹰犬爪牙。而今日天下,小民赋税之重,实物的田租谷物尚在其次,唯有人头钱税、徭役折钱,才是压垮黔首的重担!男女丁口,每人每年算钱120文,童子口赋每人每年23钱。徭役折钱的更赋,则是每丁300文。这合在一起,就是886钱每户!而胥吏层层加码,到了小户百姓头上,至少有3成苛税,就是1200文。而小户百姓难以获得铜钱,要拿出这一年1200文,就非得低价卖谷、高息借贷,付出2000文以上的实物,才能勉强支应。故而,朝廷的钱税,压到小户的头上,就是两倍以上的负担!”

    “除了这算、口、更三赋外,地方州郡上,尤其是宦族把持的郡国,还有亩十钱、钱项附加与榷盐提价。这每一项的增税,都索要的是铜钱!这就逼得小民必须借贷,支出双倍或者更多的财物来。而放贷给小民,便是地方豪强、官吏们,最为暴利的敛财之法,是天下赋税的第一大弊!”

    张承负侧耳倾听,眼中显出惊异。他仔细记下大儒荀爽给出的数字,然后沉吟片刻,在黄纸上写下“粗陋失礼”的简笔楷书。

    “货币化负担对小农现金流的冲击,是东汉末年财税征收的第一大弊。从中盘剥百姓、大肆渔利的,不仅仅包括中央的朝廷官府,还有各级官吏,地方的世家大族与豪强.”

    “张道人!这天下贫富分野、税赋负担的问题,其实在前汉末年,就已经显现。莽逆也曾以‘均平’的名义,推行‘复古’之道,抑制‘兼并’,以图改变天下积累的弊政。而他最后的下场,世所共见。你可知,莽逆所行之政,为何会尽数失败吗?”

    听到王莽失败的改革,大贤良师张角若有所思。新朝距离汉末,不过两百年,其中的弊政,正是东汉士人们所反复探讨与研究的。而面对荀爽的询问,张角略一沉吟,就正色答道。

    “荀使君,新莽改制,首先以‘王田—私属’,禁止天下的田地与奴婢买卖,作为治财治民的基础。‘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其次,设立‘五均、六筦’,行五均以平谷物市价,设六筦以收盐铁、钱币、山泽,归朝廷经营,行官办调价与专卖。‘莽行五均以平市价,设六筦以厚往来。’这两项政策的思路,原本是均平天下、有利百姓的初衷。但在具体的执行中,却变成了害民的恶政,令天下民怨沸腾.”

    “而再往后,新莽反复改铸货币。先有‘一刀平五千’、‘大泉五十’,又有‘小泉直一’、‘货布’.然而这些朝廷所发布的货币,最后都变成了劫掠民财的恶币,成了小民百姓的噩梦。班固曾言,新莽‘名为复古,实为失实之弊’。新莽想要做的,是‘抑制兼并—强化管制—掌控贸易’。但最终,‘抑兼并’流于纸面,‘强管制’实则扰乱生计,‘控交易’则成了掠夺民财。如此折腾下来,待到天下不堪忍受,民变纷乱四起,新莽就成了莽逆。这初心虽好,却徒劳祸乱天下嗯?”

    一番总结下来,大贤良师张角声音一顿,脸上微妙变化。荀爽在此时提起王莽,又有意询问,明显意义颇深,是在暗中点他啊!可前汉末年的具体形势,和此时继汉的纷乱征兆固然相似,具体却又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论?.

    “张道人,你说的很对啊!莽逆的政策,初衷虽好,却都流于表面,根本无法执行!他禁止买卖、限制占田、朝廷专卖、管控钱币.每一条政策的本义,都是在抑制豪强。但一旦这些政策的执行,落在了地方权门之手,那法外留空、上下合谋.最终的结果,就是既伤小民的生计,又难动大族的利益,最后引发天下普遍的怨怼!政略再好又如何?初衷再善又怎样?若无底层执行的官吏人手,又如何能得以实现?换而言之,这天下的局势,若无上下打通的士人团体,没有这些郡国乡里的官吏协助,又如何能轻动呢?”

    说到这,大儒荀爽悠然嗟叹,像是看清了朝廷治政与地方行政的现实。他微微摇头,含笑看着一脸沉肃的大贤良师张角,意味深长的问道。

    “张道人,大贤良师!你太平道的初衷,固然是天下百姓的大义,要去均平世家大族的贫富可离了世家大族、天下士人的协助,离了这些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执行人,你又能去依靠谁,来做到这些‘大义’呢?”

    “天下事,急不来,欲速则不达。急急的跨出一大步,反而会向后跌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王莽旧事,也犹在眼前。我看,你太平道终归是要妥协的,调子定低些,步子迈小些.《京氏易学》,也一样是经学正道,未必不能成为《太平经》的核心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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