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用力，撕下一整根鸡腿，肉与香料的香味随着热气从断口处冒出来，变得更加浓郁，埃里克本来还不怎么饿，被这热气一熏，反而生出些食欲。

    捻了一点岩盐微粒撒上去，埃里克将鸡腿递给娜塔莉亚。

    “趁热吃吧。”

    娜塔莉亚接过，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了声谢。

    “这是殿下自己烤的，当然可以第一个吃。味道怎么样？”埃里克问。

    娜塔莉亚咬下一口鸡腿，咀嚼几下，舌尖在唇上一掠而过，“还不错……我是说，符合我对自己的期待。”

    埃里克笑了笑，又撕下另一根鸡腿，递给卡夏，自己也吃了起来。

    因为生疏，野鸡某些部位烤得稍微有些柴，不过整体上口感还是很不错的，埃里克并不觉得自己来烤的话会提升多少。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入夜之后，树林间的风声变得更加明显，仿佛浪涛。

    娜塔莉亚吃着吃着，偶尔会停下来听上一会儿，“听着风从树林间刮过的声音，我总觉得自己还在海上。”

    “深秋就是这样。”埃里克吐出一根细小的骨头，“说不定我们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就已经被刮落的树叶掩埋了。”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又看向开始对付另一只烤野鸡的卡夏，“我们真要在这里过夜？”

    她记得自己这个下午已经问过好几遍这个问题了。

    埃里克也记得，回答也是一样的，“如果殿下想回城的话，我们吃完就可以回去了。”

    “我只是在想是否有这个必要。”娜塔莉亚说道。

    卡夏撕下一根鸡腿，递给埃里克，另一根则递给娜塔莉亚，但并不参与两人的对话。

    “如果殿下需要一个理由的话……”埃里克想了一下，“我比较喜欢现在这种从正事里短暂抽离的感觉。”

    娜塔莉亚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口咬在手里鸡腿上。

    “这野鸡味道真不错，可惜这里没酒。”

    “我听说卡夏小姐以前当守林人的时候，会自己酿酒？”

    “是哦。”

    两整只肥美野鸡，埃里克原来还觉得他们三个可能吃不完，但最后还是吃干净了。

    地上一堆大大小小吃剩下的骨头，为免引来野兽，卡夏用树叶包裹着扔到了远处。

    “我刚才还看到了一些野果，要吃点吗？”卡夏又问。

    埃里克惊讶，“都这个时节了，还有野果？”

    “不多了，找还是找得到的。”德鲁伊小姐说道。

    “那弄点来当饭后甜点吧。”埃里克将手中木枝折断，扔进火堆，“不过现在不急，先休息一下吧。”

    卡夏表示不用，一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娜塔莉亚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实际上早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不用担心。”埃里克开口。

    她应了一声，过了会儿起身走到马匹旁，从挂包里取出过夜的地垫。

    “现在这个时候，野外还有蛇虫吗？”娜塔莉亚问。

    埃里克摇头，“基本没有了。不过殿下要是担心的话，我那匹马的挂包里，应该还有一些剩下的炼金药剂。”

    他说着，起身过去，在挂包里翻找了一下。

    他们三人翻山越海，马则是一直由那些教会骑士照料着，也不会有人敢动他的东西，找了找，果然还剩了不少。

    将其中一包味道稍微有些刺鼻的粉末沿着周围撒了一圈，埃里克拍拍手，粉末飞舞，一回头，娜塔莉亚正拿着水袋看着他。

    “洗一下吧。”

    “好。”

    等埃里克坐回篝火边，对着火堆甩去手上水珠时，卡夏变成的驯鹿也回到了这边，嘴里叼着一团包裹起来的树叶。

    她将那团树叶放到埃里克身边，他拿起来掂了掂，感觉份量还挺沉。

    “你这是摘了多少。”

    卡夏恢复人形，也坐下来，“没多少，我挑了一些味道最好的。”

    埃里克打开树叶，里面包裹着一颗颗像是小番茄的野果，通体鲜红，而表皮也是一样的光滑。

    “什么味道？”

    “甜的。”卡夏对他笑了一下，“有一点点酸。”

    那不就是小番茄……

    埃里克拿起一颗看了看，送进嘴里。

    结果这野果看着像小番茄，吃起来的味道却更接近冬枣，口感也不是一咬就爆浆，而是相当清脆。

    “真让人意外……”

    “嗯？”卡夏脑袋一歪。

    “不过味道还不错。”

    埃里克抓了几颗给娜塔莉亚，两人都只是先尝了一颗——肚子还撑着呢。

    卡夏似乎闻到了什么，起身在周围转了一圈，脚步就落在埃里克刚才撒下驱蛇虫的炼金粉末的地方。

    “这时候已经没什么虫子了。”她回来后说道，“蛇也快冬眠了。”

    “我比较怕蛇。”埃里克对她说道，两人相视一笑。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们，在埃里克望来时又看向面前的火堆。

    “这些木头能烧多久。”

    “过夜应该没什么问题。”埃里克朝旁边地上倒下的树干努了努嘴，“待会儿砍个几截扔进火里，能烧一晚上了。冻不着。”

    娜塔莉亚点头。

    垫子铺在篝火旁，三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就各自躺下，望着深秋时节清晰的夜空。

    呼啸的山林，带来宛如漂浮海上的另一种寂静。

    躺在平稳坚实的地面上，当注意力逐渐分散，埃里克也会产生一点自己正随波起落的错觉。

    “我在想，明天回城见斯特林，该怎么向他开口。”娜塔莉亚忽然说道。

    四处飘荡的意识倏地收回，埃里克望着眼前，星空还是那片星空。

    “我也在想。不过我觉得不如等明天早上起来之后，更清醒的时候，再思考这件事。”

    娜塔莉亚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能看到跳动的火焰，“是吗？”

    埃里克轻轻吸气，“我觉得殿下偶尔也该让自己放松一些。这不是偷懒，更不是懈怠，而是为了能让精力集中到真正重要的时刻。”

    娜塔莉亚非要看他一眼，于是坐起身，往前挪了挪，发现他也正望着她这边。

    “我只觉得现在睡觉还太早了，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很难不去想明天的安排。”

    埃里克看了她一会儿，说道：“看来殿下的体力比我以为的更充沛些，这座山也难不住殿下。”

    “这算什么。”娜塔莉亚盘腿坐着，笑了一下，“我可是自己一个人翻越了奇峰山脉。”

    埃里克索性也爬了起来，“还有我那匹马呢。”

    卡夏之前就认出了娜塔莉亚骑来的那匹里尔战马，他也因此得知，她从北境骑回来的马，正是他那匹被魔族公主抢走的战马。

    除了感慨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很多险峻的路段，都是我下马自己走过去的。”娜塔莉亚说道。

    听着两人的对话，卡夏也翻了个身，趴在垫子上，托着下巴，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转动。

    “那殿下多说说当时的情况吧。”埃里克说道，起身去旁边又拣了几根树枝，折断了扔进火堆，“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

    娜塔莉亚应了一声，但想了想，又摇头道：“真要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那段时间，我只是在重复着赶路和迷路，迷路是意外，能从那片山脉里走出来……也是个意外。”

    “我现在只庆幸殿下真的走出来了。路上食物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埃里克问。

    娜塔莉亚说：“决定翻越山脉赶往古拉迪亚时，我就做好了准备，出发前带了不少干粮。虽然事实证明我带的还是少了，不过吃一顿饿一顿，最后还是让我活着翻过了奇峰山脉。”

    埃里克想了一下，“殿下翻越山脉时，有遇见高地先民的部落吗？”

    “高地先民？”

    娜塔莉亚一怔，随即摇头，“我看到过一些部落遗迹，不过那里早就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了。”

    “殿下运气不太好。据我所知，现在至少还有两三个高地先民的部落生活在奇峰山脉。”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看着他：“殿下觉得那些不愿从高地下来的部落先民，会帮助我吗？”

    “会的，他们只是不愿意离开那里，不代表与如今的大陆断绝了交流。”

    埃里克语气笃定，因为他真的见过《荆棘魂冠》里的高地先民，也做过他们的任务。

    “更何况殿下和我一样，都是高地先民的后裔。”他补充道。

    娜塔莉亚抱着膝盖笑了笑。

    “千百年前，我和殿下的先祖说不定还是邻居，甚至也曾在那片蛮荒的大地上一同狩猎呢。”埃里克又道。

    娜塔莉亚望着火堆出了会儿神，再抬头时，问道：“殿下提到那些高地先民，是觉得可以拉拢他们加入抵抗魔族的战斗吗？”

    “只是想到了。”埃里克摇头，“他们数量太少，与其让他们从高山上下来，不如提供援助，让我们的人上去，以免魔族彻底占据那里。”

    娜塔莉亚应了一声，又想了一会儿，没有下文。

    夜渐渐深了。

    娜塔莉亚和卡夏又都躺了下来，埃里克起身去旁边砍了两截粗厚的木头放进火堆里，等火烧起来，也再度躺下。

    等他打了个呵欠，从对星空凝望中回过神，才发现火堆旁的另外两人已经没了动静。

    他也闭上眼，在轻微的寒冷与身旁跳动的温暖中酝酿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埃里克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沙沙声。

    他睁开眼，卡夏拖着她的垫子，躺到他身侧。

    他伸出一只手，在她将手放上来后再度合眼，安心沉眠。

    夜晚慢慢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娜塔莉亚是被冻醒的。

    身体蜷缩成一团，寒冷依然无孔不入。她睁开眼，面前的火堆早已熄灭，虽然还冒着一缕淡淡的白烟，但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热量。

    娜塔莉亚坐起身，目光很快落在余烬另一边、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

    他们大概也冻得不轻，因此彼此抱得很紧。卡夏依偎在埃里克胸前，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他身上。

    娜塔莉亚眼睛往上翻了翻。

    天还没全亮，她爬起来捡了些树叶树枝，扔进火堆的余烬里，却不见其引燃，原本那一缕轻烟反而彻底断了线。

    “……”

    盯着看了一会儿，她摸出身上带着的法术卷轴，目光落在角落里火焰状的标记上。

    “——那是高级焰云术的卷轴，可以把这座山都烧干净，用来取暖太奢侈了。”

    “……我知道。”

    余烬的另一边，刚刚醒来的埃里克抬起一只手，落在那堆树叶树枝上，嘴中默念了两句，一团圣焰忽地燃起。

    树叶易燃，很快烧起来，火光旺盛。

    娜塔莉亚收起卷轴，抱着腿看着火堆。

    埃里克爬起身，搓了搓胳膊，“真冷……那么大一块木头，我以为能烧到早上的。”

    娜塔莉亚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仍躺在那里的卡夏身上。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殿下。”

    “回去吧。”埃里克说道，“等这堆火烧完。”

    娜塔莉亚没说什么，起身来到马匹旁，取了几张干饼，然后找了根干净的树枝挑着，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埃里克则将昨天卡夏找回来的野果也扔进火堆里，拿起树枝拨了几下，用热灰埋着。

    娜塔莉亚全程看着，等他忙完才问道：“可以这样吃吗？”

    “不知道，试试吧。”埃里克手腕一转，手里的树枝便从她的树枝上挑了张干饼过来，翻了个面，在火上继续烤着。

    朝阳升起，树林间渐渐变得明亮。

    又过了一会儿，卡夏也醒了过来，只是爬起身后又埋着脑袋靠到了埃里克身上，仍然闭着眼。

    娜塔莉亚看向埃里克，而他看着树枝上挑着的干饼。

    “可以吃了。”

    坚硬的干饼经过烘烤变得松软不少，刚取下来还有些烫手，埃里克吹了几下，还是觉得拿不住，两只手来回捏着。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卡夏的口袋里摸出那两块岩盐，磕了几下，用干饼接住掉下来的细微盐晶。

    感觉差不多了，他将干饼折叠起来，然后递给娜塔莉亚。

    她看了看他，接过干饼，并将树枝上挑着的另外两块递给他。

    又是一阵烫手的左手右手快动作。

    靠在他身上的卡夏因此清醒，然后在他撒盐时帮他拿住干饼。

    外面已经没那么烫手，但一口咬下去，热量依然充斥口腔，伴随着的则是融化在津液里的丝丝咸味，娜塔莉亚咀嚼着干饼，目光抬起，望着树林之上逐渐变得湛蓝明媚的天空。

    “在树林里过夜最大的意义，大概就是让我觉得这样的干饼也是一种美味。”

    埃里克笑了一下，没说话。

    吃完干饼，他把埋在热灰里的野果扒拉出来，最外面的果皮已经有些焦了。

    用水洗了洗，他咬下一口，眉毛一挑，“味道更好了。”

    娜塔莉亚和卡夏也分别试了试，都有同样的感觉。

    吃完野果，也到了回城的时候。

    娜塔莉亚牵着马调转方向，埃里克和卡夏将火堆彻底熄灭，才翻身上马，准备下山。

    或许因为想着事情，回去的时间比娜塔莉亚预想的短得多，她感觉自己只是走了个神，再一抬眼，面前已经是白马城的总督府了。

    而总督斯特林此时就在马车上，似乎正打算出门。

    “两位殿下回来了。”他也没问两人这趟出城爬山到底有什么收获。

    “斯特林总督，您这是要出门？”埃里克问。

    斯特林点头，“稍微有点事情。”

    “那您先忙。”埃里克微微低头，“等您回来，我和娜塔莉亚殿下有事情要跟您谈。”

    斯特林看了看他和娜塔莉亚，说了声好。

    总督的马车很快离开总督府，娜塔莉亚看向埃里克，“殿下已经想好怎么跟斯特林谈了？”

    “大体的想法有了。”埃里克应了一声，“趁他还没回来，我们先谈谈。”

    “好。”

    回到房间，来到露台上，埃里克跟娜塔莉亚商量着说辞，后者稍微调整了其中一点细节，两人很快达成一致。

    “这样的说法，斯特林应该很容易理解，即便他觉得孟非斯对他可能有些不信任，也会接受这种方式的。”埃里克最后总结道。

    娜塔莉亚缓缓点了下头，接着说道：“虽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剩下的就只能靠临场发挥了。”

    埃里克看着她，“不过一路过来，见了那么多难缠不讲理的贵族富商，斯特林已经算是相当好说话的了，对殿下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娜塔莉亚露出笑容，也看着他，“不能只靠我。”

    “当然。”

    埃里克又望向底下的总督府庭院，目光抬起、望远。

    “斯特林应该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殿下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记得回来路上你说身上挺难受的。”

    娜塔莉亚应了一声，离开露台，去洗澡了。

    走进浴室，脱下身上的长袍，在扔进衣篓前，她拿到面前闻了闻。

    除了一点隐约的汗味，更多的是森林与大地的气息，以及木头燃烧留下的独特清香。

    而昨天骑在马上、坐在他身前与身后所留下的气味，已经被完全掩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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