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踱步，沿着林间小道前进，娜塔莉亚仰头看着或橙黄或火红的树叶映在湛蓝的天空下，那些灰暗的心情也暂时被飘落的缤纷所掩盖。

    “殿下可能不知道，到了秋天，在卢蒂亚还有一个枫狩节，皇室与卢蒂亚的贵族们会到郊外森林里一同狩猎，然后在林中烤肉，欣赏枫叶。”

    娜塔莉亚看着身旁的埃里克，“因为那片林地专属于皇室，平民参与不了，这个节日可能没什么知名度。”

    “我恰好听说过。”

    埃里克摇了摇头，“殿下忘了吗，我的妹妹就在卢蒂亚学习魔法，前几年的枫狩节，她都收到了邀请，然后把经历写信告诉我了。”

    “是吗？”娜塔莉亚想了一下，“前年的枫狩节，我可能还见到过艾琳小姐，只是当时跟她并不熟悉。”

    埃里克牵住马绳，让马停下来，娜塔莉亚也跟着停下。

    沿着林间小道漫无目的地前进，两人此时正在半山坡上，这一片树林稍显稀疏，视线开阔，反而能看见对面另一片山坡上层林尽染的绚烂秋景。

    “那片曾经的皇室林地，现在已经不存于世，其中的树木都已经化作魔族攻城的器械。”娜塔莉亚说道。

    埃里克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停留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往前。

    而在前面引路的黑豹，见他们重新动起来，也起身往前走。

    娜塔莉亚目光落在她摇晃的尾巴上，看了一会儿，“卡夏小姐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在这里就跟回了家一样。”埃里克说道。

    “自然教派的人都是如此吗？”娜塔莉亚问。

    埃里克想了一下，摇摇头，“她比较特殊，她父亲就是守林人，她几乎是从小就在森林里长大的。”

    “难怪……”

    娜塔莉亚盯着前面的黑豹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他，“如果不是遇到了殿下，卡夏小姐应该会一直待在古拉迪亚的那片森林里。”

    埃里克笑了笑，“她说这是自然之神的安排。”

    “自然之神吗。”娜塔莉亚慢慢吐出一口气。

    跟着卡夏又走了一会儿，到一片平坦的林间空地，她四处看了看，又转向没路的地方。

    “我们下来走走吧。”埃里克提议。

    “好。”

    两人下马，将马拴在一旁树上，然后跟上卡夏的脚步。

    脚下踩踏的落叶发出喀嚓喀嚓的清脆声响，堆积较厚的地方，甚至有种踩不到底的感觉。

    卡夏没有刻意挑选难走的路线，不过路上总有陡峭的地方，埃里克如履平地，娜塔莉亚则没他们这么方便。

    “来。”

    爬上高处，埃里克回头向娜塔莉亚伸出手。

    握住他的手，她脚下稍微一蹬，整个人就被拉了上去。

    “这条路……真、真不好走呢……”

    娜塔莉亚气喘吁吁，又回头望了眼下方，却发现他们停马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我们才走了这么点路？”

    埃里克笑，“所以才说山路不好走。”

    娜塔莉亚摇头叹息。

    “下来的时候让卡夏载着殿下吧。”埃里克说道，免去她的后顾之忧。

    娜塔莉亚果然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沿着奇峰山脉隐蔽前进的魔族部队，是不是就跟我们……跟我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埃里克看了看她，“差不多吧，虽然它们的体力远胜殿下，但既要披甲，也要携带武器，还有个人口粮之类的杂物，走山路也不会太容易。”

    娜塔莉亚吐出一口气，没说什么，“继续往前吧，卡夏小姐等我们半天了。”

    埃里克扭过头，卡夏在前面回头望着他们，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的落叶，哗哗作响。

    沿着山坡又攀爬了好一会儿，三人抵达山上的一片平缓地带，这边大概已经有一两百米高，足以眺望不远处的白马城。

    娜塔莉亚缓了半天才能开口：“殿下还记得刚才跟斯特林说我们要来爬山时他的表情吗。”

    “记得。”埃里克看她，“虽然他藏得挺好，但至少有一瞬间，他觉得我们是吃饱了撑着的。”

    娜塔莉亚笑，然后又说道：“不知道等他知晓孟非斯不信任他的时候，又会是什么表情。”

    埃里克抿了下唇，“恐怕不会太好看。”

    “我已经爬到这里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娜塔莉亚接着说道。

    埃里克看着她，“就是因为殿下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才想不到。”

    娜塔莉亚回头看他一眼，又望向山下，“我无法抛开这些‘杂念’。”

    “那说明殿下还不够累，我们再往上爬一段吧。”

    “……”

    娜塔莉亚面露苦色，“这就不是消耗体力可以解决的事情！”

    “急了。”

    “……”

    她看着他，“爬这种山对殿下有消耗吗，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想办法。”

    埃里克摇头，“问题是，我能够抛开杂念。孟非斯和斯特林是谁，我不认识。”

    娜塔莉亚眼睛翻了翻。

    “走吧。”

    “啊……”

    卡夏已经先一步跑出去了，埃里克也转身继续往上，娜塔莉亚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能跟上。

    白马城外的群山只是落日山脉延伸至此的最后一点余脉，并没有多高，因此即便带着娜塔莉亚，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还是爬到了最高处。

    眺望白马城，埃里克眯起眼睛，甚至能隐隐约约看见城中那座高大的英雄王雕像。

    卡夏已经恢复人形，爬山如散步，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征服的高峰，她脸上没什么兴奋感，只有亲近自然的恬静。

    娜塔莉亚瘫坐在一块巨石上，在这个凉爽甚至已经有些冷的深秋，满头是汗，头发都贴在脸上。

    “殿下，你好点了吗。”埃里克关心了一句。

    娜塔莉亚没理他，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单纯不想搭理。

    “这一路过来好像也没见到什么动物。”埃里克看向卡夏。

    “有很多呀？”卡夏却是如此说道。

    “屎壳郎或者蜥蜴什么的可不算，我们都看不到。”

    “也有大一点的。”

    埃里克回忆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了几只松鼠。”

    卡夏微笑，“还有别的哦。”

    “这里有野猪、山林熊之类的吗？”埃里克问。

    卡夏想了想，“应该有，上来的路上，我闻到了它们粪便的味道。”

    “殿下问这个做什么，那是我们的晚餐吗？”娜塔莉亚终于开口了。

    “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已经斯特林打过招呼了。”埃里克说道。

    “这个季节，熊基本都已经冬眠了。”卡夏看着两人，“我不想打扰它们。”

    “那就排除。”埃里克很快说道。

    娜塔莉亚看着他们，“我们就三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没有普通一点……我是说小一点的猎物吗。”

    埃里克想了想，“野鸡之类的？”

    “可以。”卡夏点头了。

    “不过现在还早……”

    娜塔莉亚歇够了，站起身来，眺望着山下。

    “我想到个主意。”埃里克开口。

    娜塔莉亚第一反应是他又想到了折磨她的新点子，立即说道：“我爬不动了。”

    “我是说正事。”

    “……什么主意？”她看向他。

    埃里克摇头，“回去再说。”

    娜塔莉亚瞪他，“那你现在告诉我干什么？”

    “只是想让殿下放松一些，如果想不到办法，我还有办法。”

    娜塔莉亚看了他一阵：“靠谱吗？”

    埃里克笑，“我出过什么不靠谱的主意吗？”

    “突然来爬山就挺不靠谱的……”娜塔莉亚嘀咕。

    “我这主意就是爬山的过程中想到的。”

    娜塔莉亚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姑且期待着殿下的想法。”

    他们出城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偏西了，在山顶上站了一阵，夕阳渐渐落下，为秋林染上一层更加丰富的颜色。

    “我们真的要在森林里过夜吗？”娜塔莉亚问。

    “由殿下决定。”埃里克看着她，“回城里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

    “先下山再说吧。”

    下山的路上，卡夏变身驯鹿，载着娜塔莉亚一路蹦跳，快速下降，埃里克则是一边听着她的惊叫，一边跟随而下，没用多久就回到了他们栓马的地方。

    将双腿发抖的娜塔莉亚扶到一棵枯倒的树上坐着，卡夏又变成黑豹，蹿入树林里，很快不见了。

    埃里克从马背上取下水袋，递给娜塔莉亚，又拍了拍她的背，加以安抚。

    “卡夏说她角有点疼。”

    “……”

    娜塔莉亚抬眼瞪他，“不抓紧的话，我早被甩下来了。”

    “我的错。”埃里克替她打开水袋。

    娜塔莉亚喝了几口水，舔舔嘴唇，忽然问道：“如果卡夏小姐在变身驯鹿的状态下失去头上的鹿角，会怎么样？”

    “会受伤吧。”埃里克猜测，“但具体会是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得问她。”

    她望向卡夏消失的方向，“她去捕猎了？”

    “嗯。”

    又喝了两口水，娜塔莉亚站起身，腿抖的情况基本已经消失。

    将水袋塞回马背挂包，她又骑上马，“趁太阳还没落山，我想在有路的地方转转。”

    埃里克坐在枯树上看着她，“需要我陪着殿下吗？”

    娜塔莉亚看了眼树林，“只要殿下之后能找得到我就行。”

    “那我还是跟着吧。”埃里克起身，没骑自己的马，而是拉住她的马绳，走在前面牵着。

    过了这个山腰的平台，再往上，林间的小路变得更加狭窄陡峭。

    好在路边草丛枯败，早已失去春夏之时的茂盛。

    “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主意了吗？”娜塔莉亚问道，目光在晚霞、天空和树林间盘旋了几圈，又落在牵马的埃里克身上。

    “其实很简单，让孟非斯派一支亲信队伍回来就行。”

    埃里克看着脚下的路，头也没回，“数量不需要太多，有一定战斗力即可，这样机动性也高。”

    娜塔莉亚皱眉，“这样他就能放心？”

    “重点是让斯特林来表达这个态度。”埃里克继续说道。

    娜塔莉亚想了片刻。

    “在孟非斯的角度，可以解释为斯特林主动请他派人监督，等同于一种承诺；

    而在斯特林的角度，则能够解释为对古拉迪亚情况不熟悉，请一些原本驻扎于此的军事顾问回来，更便于展开对抗魔族的作战计划。”

    埃里克回头看她，“让孟非斯和斯特林各自都能接受的解释，就是接下来我和殿下要努力促成的地方。”

    娜塔莉亚又想了一会儿，慢慢点头。

    “我觉得可行。”

    埃里克笑了笑，“我想殿下自己也有一些想法，可以结合那些念头，对这个计划进行优化。”

    “嗯，我再想想。”

    娜塔莉亚坐在马上，一边思索，一边寻找可能的破绽，任由他牵着自己在树林里一路行进。

    天空渐渐变得昏暗，树林里多了些白天听不到或者说未曾在意的动静。

    最明显的是风声。

    “这风听起来真吓人。”

    娜塔莉亚从沉思中回过神，看着远处逐渐昏暗的山坡上，枯草在风中倒伏，灿烂秋景褪去阳光，也显出几分狰狞来。

    “我们上山的时候就这样了。”埃里克说道。

    “是吗？”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埃里克无奈，“殿下没发现我一直在找地方让马调头吗？”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总算找到一片稍微开阔些、足以让马转身的地方。

    调转方向，埃里克也翻身上马，坐在娜塔莉亚身后，沿崎岖小道往回赶。

    下降的速度总是更快些，尤其依靠的还不是自己的双脚，娜塔莉亚很难不想起之前骑在卡夏身上速降的情景，身体往后靠了靠，“别太快了。”

    “放心。”双手从她腰肢两边穿过，牵扯着马绳，埃里克看了眼她的侧脸与颈间，又望向前方，“最多偶尔颠簸一下，殿下掉不下去的。”

    娜塔莉亚选择相信他的话，但“偶尔”的颠簸频率实在有些高，每次颠簸，都让两人贴得更近，她切实地感受到了身后带着温暖的厚实与稳固，不由得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她同样明白，路况不由他决定，马蹄的落点更是如此，他最多只能控制马匹前进的速度而已。

    她选择理解。

    直到她感受到抵压在后臀，并且越来越分明的触感。

    “……”

    娜塔莉亚瞬间便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他两只手牵着马绳，武器则挂在腰间，还能是什么东西。

    羞恼占据头脑，并通过脸颊往外散发着热量，她已经无法思考这是他的有意还是无意，扭动着想要拉开距离。

    而她不动还好，扭了几下，埃里克差点升天，憋得更难受了，不得不开口。

    “别扭了殿下……”

    “……你果然是故意的。”娜塔莉亚咬牙。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

    娜塔莉亚确实不懂，但还是很难相信他一点也控制不了。

    “……让我下来。”

    埃里克低头看了她一眼，昏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感觉温度在升高。

    “殿下要自己走回去？”

    “……我坐后面。”

    他勒住马绳，并抬手亮起照明术，娜塔莉亚下马上马，坐到他身后，并借着照明术的光亮，瞥了眼他腿间藏匿的恶棍。

    “好了。”她扶着他的腰，“走吧。”

    虽然并非有意，但要说一点遗憾也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埃里克轻叹一口气，娜塔莉亚听得清楚，还是假装没听见，只是脸上更加滚烫。

    剩下的一段路颠簸依旧，等回到山腰的平台，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卡夏早就回到这边，对两人的失踪似乎也不在意，已经在中间的平地上升起了火堆。

    而在一旁，几只被捆住的野鸡还在扑腾。

    马一停下，娜塔莉亚赶紧下来了，凑到火堆旁。

    “我来帮忙……”

    埃里克将马拴在原来的位置，看了眼卡夏捉回来的那几只野鸡，“我们三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还有明天的。”卡夏说道。

    “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了。”埃里克笑。

    “好吧。”卡夏在几只野鸡里挑拣了一会儿，留了两只最肥的，剩下的则直接抓着翅膀根往黑暗中一扔，只听见一阵扑腾，侥幸逃出生天的几只野鸡立即飞远了。

    而说着要帮忙的娜塔莉亚，实际上什么忙也帮不了。

    杀野鸡，她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埃里克一手一个，直接捏断脖子掐死了，而打理野鸡，她更是完全不会，还是由更加熟练的卡夏来处理。

    忙活了好半天，两只野鸡串上树枝，在火堆上烤了起来，娜塔莉亚终于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偶尔转一下树枝，换个面烤。

    “你刚才往野鸡肚子里塞的那些叶子是什么，香料？”埃里克问。

    “嗯，烤出来会更香的。不过那些叶子不能直接吃，很苦。”

    卡夏又掏出几块玫红色的半透明晶体，对他微笑，“我还在山上找到了这个。”

    “这是……”

    “岩盐。”卡夏说道，拿两块晶体互相蹭了蹭，掉下一些微粒，沾在指尖让他尝了尝，果然是咸的。

    “唔……我还担心野鸡烤出来没什么味道呢，虽然没味道闻着香也能吃就是了。”

    埃里克在火堆边坐下，看向半天没说话的娜塔莉亚，她立即移开视线。

    “该翻面了。”

    “……我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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