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摸到硬实的床板，娜塔莉亚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旅馆的床上，而不是松软的落叶堆上。

    她坐起身，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

    意识正在恢复清醒。

    昨晚的经历并不是一场梦，她尤记得还没有她手掌大的睡鼠躺在手心的触感，以及躺在落叶上嗅闻到的森林里的各种气味。

    还有……

    也因为记忆过于清晰，这些事物与体验不可避免地侵入了她的梦境。

    她打了个呵欠，又看向窗外。

    “该起来了……”

    继续出发，向着白马城赶去，昨晚的短暂冒险对他们的行程毫无影响。

    如此又赶了两天路，这天下午，太阳还比较高的时候，前方远处出现一道山脉。

    “山的那边就是科加诺了。”埃里克说道。

    库斯境内都是平原，能看到山的时候，便代表他们已经来到库斯与科加诺的交界处。

    而这条绵延百里的山脉，实际上也是科加诺与多恩的分界，山脉以西是库斯，以南是科加诺，以东不远便是多恩的古战场。

    娜塔莉亚望着前方，“看着已经不远了，但跑到那边，至少得到傍晚了吧。”

    埃里克应了一声，“不过我们不需要翻山越岭，那边就是山脉的尽头了，大道从山脚下绕过，休息的地方应该也就在那边。”

    果然，到傍晚他们来到山脚下时，大道旁就是服务区。

    而这边旅馆和酒馆的经营者，已经自称科加诺人了。

    “骑马的话，明天能赶到白马城吗？”埃里克问酒馆老板。

    “明天？那不行，至少得到后天上午。”

    酒馆老板看了看他，还有他身后的娜塔莉亚和卡夏，“你们是去白马城干什么的？总督在征兵，我看你挺壮实，小心被拉进军队守边。”

    埃里克一怔，“强制征兵？”

    “倒也没有强制，不过能拿得动武器的人，都会被征兵官盯上，虽然也能拒绝，到底是个麻烦，不是吗？没有必要的话，就别往白马城那边过去了。”

    埃里克和娜塔莉亚互相看了看，“看来那位总督的积极性还挺高，之前怎么没听到什么风声。”

    “也就是最近才开始的。”酒馆老板说道，“你们是过去做生意的？”

    埃里克笑了笑，“去借钱。”

    酒馆老板沉默了一下，“客人，我们酒馆的惯例是点完单就要先付钱的，最近生意不好做……”

    埃里克哑然，掏出一把金币。

    “够了吧。”

    “够了够了，完全够了！您这么有钱，还要去借钱，怕不是开玩笑……咦？”

    酒馆老板说着说着，忽然见到一队教会骑士走进了他的酒馆。

    埃里克也就没管他，放下两枚金币，然后跟娜塔莉亚、卡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斯特林突然开始大规模征兵，难道是因为特布尼提的战事？”娜塔莉亚猜测。

    斯特林即是科加诺的总督，埃里克摇了摇头，“不好说，科加诺和特布尼提之间隔着古拉迪亚和多恩两大行省，很难想象那边的一点变故会让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娜塔莉亚看了眼陆续找位置坐下的教会骑士，说道：“看来只有后天见到斯特林，才能知道真实原因了。”

    “嗯。”

    一夜无话。

    第二天继续赶路，傍晚再次停下休息时，连大道旁的服务区里都有白马城那边派过来的征兵官了。

    看到骑马进来的埃里克，征兵官两眼一亮，在他栓马时主动上前，结果还没靠近，就被几个教会骑士拦下来了。

    “你们……”

    征兵官看了看教会骑士身上不能更明显的教会特征，又看向埃里克，“你也是教会的人？”

    “不像吗。”埃里克反问。

    “不太像。你是教会的骑士还是神职人员？”

    “比他们高级一点。”埃里克看了眼他胸口的纹章，“你是白马城总督府的人？”

    “是的。”征兵官回答，目光仍集中在他脸上，猜测着他的身份，“我奉斯特林总督之命，在此招募军士，为总督效命。”

    “不是为帝国效命？”下马后在埃里克身边站了半天的娜塔莉亚突然开口。

    征兵官看了看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又看向埃里克，试探地询问：“您是……圣女殿下？”

    埃里克挑眉，“这都给你猜出来了。”

    “圣女殿下！”

    征兵官立即行礼，又转向他身旁的娜塔莉亚，“大长公主殿下！请饶恕我刚才的失礼。”

    “你们先去找个旅馆吧。”埃里克看向身旁的骑士们，“我们要住楼上，其他没要求。”

    “是！”

    骑士们散开，埃里克询问征兵官，“早不征兵晚不征兵，斯特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开始征兵了？”

    征兵官回答：“阿尔沙王国老国王病危，局势动荡，大量士兵出现在帝国边境，总督因此调兵应对。”

    埃里克想了一下，在他并不算多的相关记忆里，阿尔沙新王上位后，并没有趁着魔族之乱进犯帝国，国内最大的动荡，是镇压不知道从哪里纠结来一群叛军的二王子。

    现在老国王还没死，二王子也不知道人在哪里，调往边境的军队，更像是防备帝国这边趁阿尔沙国内动荡进行突袭。

    也不知道是谁先产生的误会……

    埃里克接着说道：“就算阿尔沙真有进犯的意图，你们这时候才征兵，也来不及了吧。”

    征兵官回答：“殿下，我科加诺现有兵力已经部署到边境，现在征兵，更多是为之后应对魔族南侵而做准备。”

    埃里克看向娜塔莉亚，她暂时没说什么。

    “好吧。让你失望了，我没法给你们总督卖命。”

    征兵官连忙弯下腰，“殿下……”

    “不过明天我们还是要去见斯特林的。”埃里克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征兵官一直低头弯腰，直到两人走远。

    “我有种预感，我们在斯特林这里要不到什么支援了。”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皱眉，“边境之地……可阿尔沙真的是对帝国有想法吗？”

    “是怕帝国对他们有想法才对。老子要死，老二要乱，那位大王子眼下不知道有多头疼呢……哦，他现在还不知道老二要乱。”

    埃里克望天，“但估计很难让一直防备着那个邻居的斯特林信服这一点。”

    娜塔莉亚对他所说的阿尔沙二王子要作乱有些在意，不过忍住了没问，“无论如何，总该先见他一面再说。”

    “我的意思是殿下可以从现在开始调整预期了。”

    “……不必，现在就想着放弃，也会动摇我明天说服斯特林的决心。”

    “好吧。”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埃里克出发前特意找了找，没看到那位征兵官，也不知道是没起，还是已经先回白马城了。

    只剩下半天路程，再出发时，埃里克也没那么赶，好好欣赏了一番到大道两旁越发缤纷的秋景。

    而赶到白马城外时，也才刚到中午而已。

    “看来斯特林已经得到我们过来的消息了。”看着城外迎接的仪仗，埃里克如此说道。

    娜塔莉亚应了一声，骑马上前，接受城外贵族与氛围组市民的热烈欢迎。

    斯特林本人也来了，他大概是两人已经见过的总督中最年轻的，看起来比埃德加还年轻几岁的样子。

    “欢迎两位殿下来到白马城。”

    埃里克下马，“总督百忙之中还在此等候，希望没有耽误你的工作。边境情况如何，阿尔沙人有进犯的动向吗？”

    斯特林一怔，很快摇头，“暂时没有新的情况。想不到殿下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了，先进城吧，到总督府，我跟两位殿下详谈。”

    进入城中，在前往总督府前，斯特林特意带两位殿下在白马城的标志性建筑——英雄王“勒马回朝”雕像前经过，娜塔莉亚下马，向先祖的雕像行礼，埃里克自然也不能在马上坐着看着。

    “五百多年前，英雄王乌图本人创立德兰帝国后向四周扩展版图，亲自征服到这里，而后班师返回卢蒂亚。再往南的阿尔沙地区，则是十二骑士贵族之一的卡普康纳打下来的了。”

    埃里克仰头看着英雄王骑在马上的雕像，又看向身前的娜塔莉亚，“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卡普康纳家族最先反叛，阿尔沙地区成为帝国版图中最先独立出去的区域。”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应该直接把卡普康纳家族的领地封在这边。”娜塔莉亚说道，又摇摇头，“当然，先祖当时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也有他的考量，我没有资格来批评。”

    埃里克更没资格了，所以没有多说。

    两人很快又回到马上，继续赶往总督府。

    “说起来，被封印在欧瑞城外那片矿场下的死灵法师，两百多年前，就是因为在这里对殿下先祖的雕像不敬，才遭到通缉，一路逃到了那边呢。”

    “殿下怎么知道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来到白马城总督府，卡夏先被带到客房休息，埃里克和娜塔莉亚则直接跟着斯特林来到他的书房，聊起了当下的局势。

    “大概一个月前，边境那边突然传来消息，阿尔沙王国派出大量兵力陈列边境。为防万一，我便调动科加诺境内的大部分兵力，前往边境进行防守，对峙至今。”

    斯特林通过地图为两位殿下示意两军对垒的具体情况，“而魔族在特布尼提的动向更是让人不安，我怀疑它们的真实目的是打下古拉迪亚，必须加以防范……”

    “所以你选择在这个时候征兵。”埃里克接过他的话，“两面防御。”

    斯特林点头。

    埃里克接着说道：“总督的判断跟卢蒂亚前线的判断差不多，魔族一定是冲着古拉迪亚去的。”

    “应对的打算呢？”斯特林问。

    埃里克看着他，“这要看总督的选择。”

    斯特林沉默了一下，“这才是两位殿下来我这里的主要目的吧？让我加入你们所谓的军事委员会，用我的兵来对付特布尼提的魔族。”

    “对军委会而言，这是效率最高的选择。”

    娜塔莉亚跟着开口，“而对斯特林总督来说，这也是加入我们最好的机会。您既然选择征兵，就表明您已经有了对抗魔族的打算，那有什么理由不与我们联合在一起呢？”

    “理由有很多，大长公主殿下。”

    斯特林摇了下头，“您不能把对抗魔族当作我唯一要考虑的事情。科加诺在帝国的最南端，边境另一边就是虎视眈眈的阿尔沙王国，要我们支援卢蒂亚，以你们所谓军事委员会的指令行动，那就太被动了。”

    埃里克与娜塔莉亚对视一眼，开口道：“科加诺情况特殊，那也可以特事特办，您这边与军事委员会可以是相互配合的关系，不需要完全接受军委会的指挥。”

    “至于支援，我们从各个行省要来的钱粮兵，本来就是用于对抗前线魔族，而斯特林总督既然要在南方对抗魔族，让科加诺的各项资源为你自己所调控，那就是效率最高的选择。

    “哪怕退一步说，总督拒绝与卢蒂亚合作，自行抵抗魔族，那也是一种我们愿意接受的选择，只不过必然会在某些方面造成浪费就是了。您与我们都没有到无可选择的地步。”

    斯特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如果真能达到这种理想状态下的合作协助关系，我不介意按殿下所说的形式，来支援卢蒂亚。”

    埃里克和娜塔莉亚都舒了一口气，“现在我和殿下在这里，可以代表军事委员会与总督协调，只要有诚意，没有事情谈不妥，更何况我们本来就站在同一边。”

    斯特林看着两人，露出笑容，“那希望我们能尽快达成合作，统一意志。”

    “不用调度资源，不用到处求人，这对我和埃里克殿下来说，也是最省力的方式。”娜塔莉亚说道，随即站起身来，“借用您的羽毛笔和信纸，我们现在就给卢蒂亚那边写信。”

    埃里克和娜塔莉亚走进总督府书房的时间刚过午后，而等他们从书房出来，天都快黑了。

    和在其他地方一样，斯特林百忙之中还是为两人准备了迎接的宴会。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不用特意去认识这个贵族或者那个富商，随心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基本就没挪过屁股。

    “希望他们不会感到落差……”

    “放心，都是本地人，没人知道我们在西风城和落日城有多热情。”

    娜塔莉亚笑了一下，手中酒杯摇晃，看向庭院另一边，总督斯特林正跟几个贵族聊着什么。

    “有件事……殿下察觉到了吗？”

    埃里克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斯特林，“什么事？”

    “斯特林没跟我们谈条件，如果不算让卢蒂亚配合这边行动这种理所应当的事情的话。”娜塔莉亚说道。

    埃里克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也没要求他为卢蒂亚提供什么，以现在这种方式合作，他的兵听他指挥，资源也全都由他调控。”

    娜塔莉亚点头，接着问：“那殿下觉得，这是好事吗？”

    埃里克看她，“殿下担心的是将魔族驱逐之后，科加诺依然和之前一样，对帝国中央不搭不理？”

    “在我的预想中，至少这一代的总督……除了孟非斯，都可以通过给予其家族永久治理权，换回他们对帝国的责任与义务。”娜塔莉亚说道，“在这个制度腐化之前，帝国中央便能迅速恢复掌控整个帝国的实力。”

    “反之，帝国中央恢复实力之后，也就有能力阻止这种制度腐化……甚至干脆推倒重来。”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埃里克想了一下，看了眼庭院另一边的总督，“我看他现在为边境和魔族的事情焦头烂额，可能压根没意识到这一方面。”

    “嗯……”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主动跟斯特林提吗？”

    娜塔莉亚摇头，“我们主动，我们就会被动。先看着吧，之后再谈卢蒂亚方面的事情，可以有意无意地暗示，让斯特林意识到这一点，并主动开口。”

    埃里克不再多说，举起酒杯，“希望一切顺利。”

    她露出浅笑，与他碰杯。

    “哦！两位殿下，介意我跟你们喝一杯吗？”

    “当然不介意。”

    即便两人不主动，以他们的身份，也会有人主动找上他们，一晚上下来，两人也还是认识了不少白马城本地的贵族或富商。

    等宴会逐渐散场，夜已经深了，埃里克和娜塔莉亚难得都没有喝多，在房间外相连的露台上一同望着底下的庭院。

    “可能是习惯了西风城的繁华，来到这里，我居然觉得有些冷清。”

    娜塔莉亚靠在露台边沿，手中杯子里装着的已经不是酒，而是清水。

    “殿下的感觉是对的，白马城本就不如海港城市发达。”

    埃里克没看底下，而是看着她，“科加诺三面环海，可惜没有像女神湾那样的天然良港，也就在南极角有个还算可以的港口，不过离白马城还是有些远了。”

    娜塔莉亚点点头，“完全是因为先祖最后征服至此，这里才成为科加诺的首府……”

    哗啦——

    露台另一边的落地窗打开了，卡夏探头看着他们：“你们还不睡觉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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