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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结阵


此时的赵怀安已经顾不得想,这支伏兵是怎么来的,为何沿途的踏白又没能发现他们。

    战争从来都是不讲理的,有些人队伍懒散,却少被打伏击,有些队伍明明按照操典十里一哨,却中了埋伏。

    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无益,赵大唯有振奋精神,才能一搏。

    他举着牌盾抵挡射来的箭矢,环视周围环境,忽然指着西北侧的一处山坡,对同样举牌盾的王进大喊:

    “老王,速带你部攻占那处山坡!”

    王进随着方向去看,心里大赞了一声,原来那里正是附近的一处制高点,同时一条河水正好从此坡西北侧环绕而过,正好为此坡形成了一道护城河。

    而更让人庆幸的是,南诏人似乎并没有发现那里的重要,没有布置兵力在那里。

    虽然此时王进想留在原地遮护赵怀安,但军令既下,就无讨价还价,于是他举着牌盾,冲后头大喊:

    “拔山队何在?随我占坡!”

    说完,王进一跃而起,如虎跃山涧,冲奔向西北侧的那处土坡,他的身后四五十名锐士尽皆追随。

    赵大这边让王进去占制高点,然后就扯着嗓子让附近的几个队将带人往那边撤,一旦在战场上有了支点,这仗就还有的打。

    布置完抢占制高点的任务,赵大让义子们护着王铎、张龟年他们撤往那里。

    他现在可宝贵这几个了,尤其是这老张,是他队伍中唯一具有天下视野的人才,更是万万不能折损。

    赵大下了军令,义子中的赵文辉还梗着脖子不走,说非要守在赵大身边,然后就被赵大两巴掌打老实了。

    随着赵大不断调度,原先猬集在山道上,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各队纷纷有了主心骨,其中一部分按照赵大的吩咐,去围在那处土坡扎阵脚,剩下的则向赵怀安这边聚拢。

    此时,赵大也不站在驴车上了,他迅速清点了一下队伍,除了五个队的人被他派往了西北侧的土坡,这里只有十二个队,剩下的则应该是在前、后被分割包围了。

    西北侧土坡是赵怀安留下的退路,现在见王进那边很快就在土坡上竖起了旗帜,相信附近被分割的其他队,应该会往那里撤退。

    但再如何,这也是防御,被动挨打从来就不是赵大的风格!

    此时赵大心里是一股邪火,从来都是他伏击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伏击呢。

    于是,赵大冲那边的周德兴大喊一声:

    “给我陌刀!”

    周德兴连忙将自己手里的陌刀递给了赵怀安,然后自己又从部下手里接过一把。

    这会,义社郎们已经七手八脚给赵大披上了最外层的皮铁铠,此前赵大一直随身穿着锁子甲,所以很快就完成了披三层甲的战斗配置。

    此时,赵怀安顶盔贯甲,手举着陌刀,环视只有一半披上铁甲的保义都吏士,大吼一声:

    “他妈的,咱赵大正愁如何将这些老鼠给扫出来,现在自己跑到咱们面前,这不是找死吗?兄弟们,披甲的与我一起去杀那些南诏狗,剩下的用箭矢为我们遮护。”

    然后,赵大就拿手点人:

    “周德兴,你留下,带着你手上的陌刀队守在后面,为弓弩队押队。”

    周德兴本来兴冲冲的,一听这话直接萎了,但他也知道这会不能反驳,只能重重地将陌刀顿了下地,然后大声唱喏。

    随后赵大又点了带着十余突骑奔来汇合的刘知俊:

    “刘知俊,你带所部立即向后传令,那里是韩通、韦金刚、康君彦的三个队,让他们迅速放弃辎重,来此处汇合。”

    刘知俊于马上大叫,手持马槊,腿夹马腹,向着东北面的山道纵马直奔。

    布置完,赵大环视剩下的孙泰、赵虎、韩琼、陈法海、钱铁佛五队披甲的刀牌武士,大喊

    “随我上!”

    说着赵大率先往北奔,那里已经有南诏军从西、东两侧坡上杀了下来。

    随后,五队披甲刀盾手在各自队将的带领下嗷嚎冲奔;

    身后赵六、牛礼带着一众唢呐、吹鼓手噼里啪啦吹奏,他们和剩下的三百多没着甲,只能充当弓弩手的六个队,紧紧跟在铁甲兵身后。

    甲片碰撞如潮水,向着前方的南诏军淹没过去。

    ……

    这一次,赵怀安显然低估了南诏军的狡诈。

    也许是他打顺仗打多了,就觉得南诏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但作为一个能和巅峰期的大唐连战百年的政权,作为横压东南亚一极的存在,南诏国的核心部众近百万,全国丁口达四五百万,再加上山林羁縻的部落,这个人数还能翻上一番,只不过南诏动员不到这些人而已。

    作为立国以来,就是以征战为业的国家,南诏军的军事武备相当成熟,从外围的节度使,到洱海腹心的核心区,都以府兵制和羁縻部落制来征发兵力。

    同时,因为与大唐时战时和,每和时,南诏就会派遣近千名遣唐使,学习大唐文化和礼仪。

    所以,赵怀安所面对的南诏人并不是一群未开化的族群,而是足够勇敢、足够狡诈的军事集团。

    这反应到此处,就是南诏人实际上已经在这片山林中等了赵大很久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来的是哪支唐军,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来。

    但他们很确定,唐军一定会派兵入山!为何?

    只因为给雅州前线大营送情报的浅蛮早被南诏人给收买,就是为了诓骗唐军进山,然后以减轻雅州方向的压力。

    唐人以为一年给浅蛮一年三四千匹绢就能买下他们?我南诏人直接出双倍。

    其实像浅蛮这样的部落,在南诏和川西、容管交界的群山里,要多少有多少,唐人都是普遍羁縻,而因为这些部落太多了,饶是以大唐这样财大气粗的,一年一家又能发多少钱呢?

    可南诏人不一样啊,他只靠抢就行!边界的这些部落,他是理都不理,而一旦要用到某部落,才会派人用数倍的价钱去收买关键部落。

    而这种精准收买可比摊大饼一样的普遍羁縻有用多了。

    所以南诏人在施行这样的计策后,就派遣会川军进入雅州以北群山进行伏击。

    会川军并不简单,在南诏的军政体制中,可以总结为一个核心,即洱海膏腴腹心,然后是外部的六节度、两都督。

    他们分别是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剑川节度、拓东节度、银生节度、弄栋节度,而两都督就是会川都督、通海都督。

    正是这一个核心,六节度、两都督构成了南诏军的体制。

    而其中,会川都督下的会川军,又是特别重要的一块,因为这里是南诏在一百多年前最鼎盛时从唐军手上夺下来的。

    当时负责这里的是大唐的嶲州都督府,治下有四县之地,都已完成编户齐民的工作,而一旦落入南诏人手里,立即就被南诏人转为府兵体制。

    此前的嶲州都督府也就成了南诏的会川都督府。

    尔后,此地就成了南诏进攻大唐川西之地的桥头堡,南诏四犯西川,每一次都是从这里发起进攻的。

    所以很自然,每次南诏从川西劫掠的物资、丁口也最先输送至会川都督府,于是,此都督府也就成了诸节度、都督府中最富裕的一处。

    而这一次,光会川都督府就发府兵万余,随国主入掠川西,由此可见会川军兵力之雄厚。

    不过这一次负责伏击任务的会川军倒没有那么多,而是两个中府兵,合计两千府兵,领兵大将为南诏将段宝龙。

    这段宝龙为昔日通海都督段酋迁的儿子。

    十年前,南诏发兵六万攻安南,邕管,其领兵大将正是段酋迁,但两年后,其人败于高骈之手,不仅自己身死,还把通海军核心三万府兵丢在了南诏。

    于是,历为通海都督的段家势力大跌,再作为战败覆师的代价,段家也不能再统管通海都督府,随后交由王室接管。

    作为段酋迁的儿子,段宝龙自然渴望建立军功,好早日拿回家族的自留地,所以在开战初,其人就带着家族仅剩的五百通海武士投募王帐下。

    但可惜,南诏国主酋龙并没有给段宝龙立功的机会,而是将他派到了会川军中为将,负责在会川都督府转运粮秣物资。

    而这一次,因对面出了高骈,那南诏国主酋龙一下子就想到了段酋迁的儿子段宝龙,于是就将他从后方调了过来,就是期其为父报仇,好为国死战。

    也正因为此,这一次负责伏击唐军的任务就交给了段宝龙。

    段宝龙带进山的部队,除了自己的五百通海兵、还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会川兵,此外就是会川的一些蛮部,如罗兰部三百、阿都部二百,沙麻部、屈部、巴翠部等蛮兵百人。

    这些人都长于山地,再加上又提前埋伏,所以这一次任务本该万无一失。

    但事情却出了意外,那就是浅蛮在给杨庆复汇报假情报后,杨庆复竟然一时抽调不出兵力,于是就让后方的保义都进山。

    而当命令传过去,再到保义都磨磨蹭蹭准备好开拔入山,这一下子就过去了十日。

    而这个期间,数千南诏兵就一直潜伏在群山之中,期间为了不暴露踪迹,他们还不能烧火做饭,就这样熬了十日。

    段宝龙麾下的核心和府兵还好,依旧按照军法在山内潜伏,但会川的一些蛮部可就不管那么多了,早就散开了到山林内打猎觅食。

    此前丁怀义那些踏白撞见的那些敌军就是这些蛮兵。

    也因为蛮兵都散开了,所以当斥候汇报说发现了唐人的踪迹时,段宝龙身边其实就只有两千人上下的府兵。

    这些兵力实际上并不足以完全堵住唐军,因为发现唐军的那片山谷道,说是山道,其实非常宽广。

    也幸亏中间有一条河流将这片山道拦截斩断,不然还真不好伏击那些唐军。

    可即便是这样,段宝龙第一时间都是犹豫的,可哨探却报说,出现在山路上的挂着“保义”旗。

    这下子,段宝龙毫不犹豫,令麾下通海兵烧起三道狼烟,即命对面群山的一千五百会川府兵立即发动伏击。

    这个险必须冒,那个保义将叫赵怀安,关于此人,他们南诏军将们早就得到了情报,知道此人视为最近战功最出挑者。

    前后折在此人身上的南诏军将不下四五人,甚至素有国中名将之称的蒙罗帕,麾下有八百精骑,都军败身死,更不用说他们的废太子也是此人抓的。

    段宝龙本来就是要立殊功的,此刻一见入伏击圈的竟然是赵怀安,那还能放过?于是,也不管能不能打,就下令出击。

    此刻,望着山下已被围在河边的唐军前部,段宝龙哈哈大笑,随后大喊一声,便带着麾下五百通海兵狂奔下山。

    ……

    被包围的唐军,正是保义都前队的高仁厚、胡弘略、陈法海、段忠俭、赵尽忠、张歹、郭从云等队。

    因为山林角度的问题,后面的赵怀安他们看见右侧山上烧起狼烟的时间是比较晚的。

    而高仁厚等部,因为直接处在右侧山林的正对面,中间一览无余,所以在狼烟烧起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当时胡弘略部已经过了河,本要第二批过河的高仁厚,在看到右侧山林燃起狼烟后,脸色大变,冲对岸的胡弘略大喊:

    “老胡,速速回来,有伏兵。”

    胡弘略个子矮壮,当时正披着铁铠,听了这话后,连忙大喊,带着刚刚站定的部下们直奔回来。

    期间,胡弘略在过河的时候,直接被脚下碎石一绊,整个人都摔在了河里。

    别看这条水流还没人膝盖深,但这一下就能要胡弘略的命,因为他这会穿着的是铁甲。

    幸亏队伍中有个高壮的武士,单臂拉起胡弘略,然后扛着他直奔过河。

    等和高仁厚他们这边会和后,胡弘略这才心有余悸地拉住那高壮汉子,大呼:

    “小文,以后你就是我老胡的生死兄弟!有我老胡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这个叫小文的,叫文武坚,是僰道的僰人,后迁居到了雅州,因熟悉地情,又善使长剑,而被杨庆复委派到赵大麾下作为向导。

    此刻文武坚听了胡弘略的话,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脑袋,然后就指了指西北边,只见一支数百人的严整南诏兵直奔而来。

    见此,胡弘略再顾不得说什么感激话了,浑身湿漉漉地指挥所部立步槊方阵。

    而此时,隐为步阵之首的高仁厚再次于阵中大喊:

    “立刻移阵河边,与敌夹河而峙,不能让对面过河。”

    可高仁厚这话刚落下,人群中的郭从云大吼一声:

    “让我来!”

    说完,郭从云竟然带着五十多骑直接从后阵冲出,踩着浅水直奔敌阵。

    此时阵内,高仁厚见郭从云、刘信等骑,纵马驰奔,大吼:

    “擂鼓,为兄弟们助威!”

    阵内一班使小鼓、吹唢呐者,纷纷打鼓助威,阵内六队吏士齐齐高吼:

    “郭子龙,郭子龙,勇如龙!”

    前头奔冲的郭从云在这一刻再听此名号,再无过去的窘羞,他只觉得热血沸腾,丈八马槊往前一指,舌绽雷霆,大吼:

    “我郭子龙,来也!”

    其身后,刘信等一班骑士纷纷热血大吼:

    “来也!”

    随后,便与郭从云一同重重地凿在了南诏军的队列中。

    而此时,从左侧山兴奋冲下来的八百南诏会川府兵如猿猴一般在山涧冲荡,见唐军阵前还有一条小溪,压根不当回事就冲了上来。

    但谁成想,敌军后阵直接冲出一队骑士,虽马无铁铠,但人却是披甲铁士,这会奔若雷霆直往他们而来。

    一些经验丰富的武士怒吼大喊,让府兵们结阵,但他们冲得太急,也太自信了,前后队伍拉得特别开。

    最先冲到河滩地的南诏军才不过是七八十人,还分属五六个伙,急切间根本来不及结阵。

    于是,郭从云等骑就如同热刀切在了牛油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就丝滑得冲了过去,留下一地哀嚎。

    郭从云手里的马槊是唐军最精良的那种,地地道道费三年功,值二百贯,是他飞夺鸡栋关后,赵大赐给他的。

    当时郭从云手里的马槊也不过是寻常,后来赵大入关后发赏,他就和赵大说不要赏,就想换一把好槊。

    人赵大听了这话,怎么做的?二话不说就后方的老董去买了五杆最顶级的马槊,只一把就能值成都一套房。

    然后赵大将马槊赐给了郭从云,以励他奋不顾身,勇夺鸡栋关之功,不仅如此,原先的二百贯赏钱,赵大依旧赏给了郭从云。

    遇到这样的使君,兄弟们还有什么说的?唯死战酬功而已。

    而这一刻,郭从云手里夹着二百贯的马槊,于南诏人队中横行无忌,那丈八马槊只是需轻轻一点,就铲飞一颗人头,从脖腔中喷薄而出的献血彷佛是喷泉。

    而郭从云走马而过,身上的铁铠挡了一矛后,他理都没理,马槊就点在了前头的一名南诏披甲武士。

    这武士有着南诏人少有的高壮,所以才能披铁甲而越山石,但在被郭从云手上的马槊点在铁铠上后,这人就像是被锤子敲过一下,喷着血倒飞了出去。

    而郭从云这一点又用了巧力,手里的马槊在点在甲胄后,就弹了起来,并没有戳进铁铠内。

    但正是这一巧劲,马槊回弹加上战马奔冲的速度,直接让这名南诏武士飞了出去,落地后直接摔断了脖子,没了生息。

    不过也幸亏是摔断了脖子,所以也不用承受后面的痛苦了,因为其人刚落地,郭从云就夹着战马踩了过来,千斤力道上去,那人的尸体直接被踩得稀碎。

    这还不完,郭从云人在前,忽然双手持槊中段,腰腹一拧,马槊就向风轮一样扇开,槊尾的配重铜柄直接砸在了后面一位持矛的南诏府兵的脑袋上。

    只一下,这人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直接被抽爆了。

    哼,戳我郭从云,还想活?

    此时,郭从云杀得兴起,手夹马槊,大声长啸:

    “痛快,痛快!兄弟们,太痛快了!”

    吼完了,郭从云忽然对不远处的刘信大喊:

    “四郎,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这二百贯的马槊杀起人来是不一样啊。”

    那边刘信看郭从云显摆的样子,嘟哝了一句,然后将怒火撒在了那些溃退的南诏人身上。

    因为没办法结阵,这些南诏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战心,正发疯似地从河滩地撤开,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而勇气尽丧的南诏兵,已不再是吏士,只是一群待宰的猪狗。

    刘信随便选了一人,纵马奔过,手里的断槊直接戳入了这名南诏府兵的后背,望着赫哧喷血的南诏兵,刘信发誓:

    “俺也要殊功,俺也要好槊。”

    ……

    杀人的确有瘾头,这些终日打熬武艺的勇士们,每练一日,胸中杀意就烈一日,就越发渴望在战阵中建功立业。

    可等这些武士们上了战场后,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什么建功立业?能比得上战场厮杀来得痛快?

    我手里马槊搠去,贼敌凄厉哀嚎,你也许是个勇士,有诸般名头背景,但对不起,遇到我,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这是何等的权力!何等的……大丈夫!

    此时郭从云、刘信等突骑正是如此,早就杀发性子,屠杀那些河滩地上的南诏府兵。

    转眼间,七八十人被杀得一干二净,人头滚滚,鲜血都染红了溪水。

    溪水南岸,高仁厚等步队武士们已经看得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看到一支突骑是如何屠杀无阵的步兵的。

    于是,军阵一片默然,随后就爆发出冲天怒吼。

    但这边刚喊完,对岸的郭从云就带着剩下的突骑又折回来了。

    正当众保义都吏士们莫名,就见郭从云他们奔过浅溪,回到了阵内。

    此时,众人才看清对岸,一支结成巨大方阵的步队齐整整地压了过来!

    那些南诏府兵,结阵杀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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