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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章 产业链(一)


夏至刚过,气温便升了起来。

    而山阳堡(今北温哥华市)“刘记”锯木厂内似乎也随着温度沸腾了,工厂里响起了不同于往日的声响,而是一种沉稳、有力、仿佛蕴藏着无尽能量的巨大轰鸣声。

    那不再是单纯依靠人力的疲惫喘息,也不是水力锯床受制于季节水流的哗啦作响与枯水期时而绵软无力的呻吟。

    两台刚刚安装好的蒸汽机,如同两头被驯服的钢铁巨兽,正喷吐着夹杂煤星的白烟,通过粗大的皮带和传动轴,将澎湃的动力输送给厂区内那几台巨大的往复式锯床。

    坚硬的雪松和云杉原木,在这些咆哮的钢铁与锯齿面前,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被轻易地剖开,化作整齐的木板和方材,效率远超昔日的水力与人力。

    刘万全站在其中一台蒸汽机旁,古铜色的脸上被炉火映照得微微发亮。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在距汽缸外壳寸许处感受着那股灼热,眼神中交织着自豪与感慨,更藏着几分锐意进取的狠劲。

    “老刘,这铁家伙,劲儿可真足啊!”共同创业多年的伙伴赵平阳凑过来,既兴奋又带着些许畏惧地看着那规律运动的机器部件,“这比咱们以前靠水,靠人拉,快太多了。你看那根红雪松,那么粗,以前得几个壮劳力拉上大半天的锯,这会儿,一盏茶的功夫就变成一块块板子了。”

    刘万全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忙碌的工人们,沉声道:“嗯,是好东西。但这机器吃煤也厉害,一天下来,就吞下半车煤,跟个饕餮似的。往后,煤炭的供应得盯紧点。”

    “哦,还有,让大伙儿操作时都警醒着点,这铁家伙可不懂留情面,小心莫要伤着人。”

    “放心,分州煤矿那边签了长约,也交了一笔保证金,路子稳当着呢!至于安全上的规矩,咱们也不是念叨了一天两天了,不敢马虎。”赵平阳连忙应道。

    刘万全“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他走到一堆刚锯好的、散发着金色光泽的雪松木板前,伸手抚摸那光滑的切面,眼神有些恍惚。

    八年前,他还是个刚从军中退役,被分配到顺德县(今温哥华市)官营锯木厂的小工头。

    那时,谁能想到,一个只会挥斧头、拉大锯的退伍兵,能有今天?

    两年间,他在工厂里学到了管理、核算,更看明白了这木材行当里的巨大潜力。

    金川地区遍地是宝树,启明岛本部造船、各处拓殖点建房、矿山需要坑木,以及各家各户所需的家具,哪一样能离得开木头?

    于是,他心一横,取出所有退役金和积蓄,又咬牙从新华发展银行贷了五百块钱带着几个信得过的老兄弟,来到了刚刚兴建的山阳堡。

    “刘万全,你疯了吗?把全部身家押在这荒郊野岭?”昔日同僚劝他。

    “没疯,”刘万全当时看着眼前宽阔的海湾,以及湾内两侧无边的森林,“这里木头好,水路方便,老百姓需求大。缺的,就是一把能把它劈开、锯开的力气。”

    没错,他看中的,就是这里未经充分开发的茂密森林和优越的水运条件。

    创业维艰,初时,厂子是简陋的木板棚,操作台上也只有一台靠水力驱动的排锯,遇到枯水季节便只能停工。

    工人也不到十个,伐木、运输、加工,什么都得干,整日满身木屑,手上磨出血泡最后都变成坚硬的老茧。

    但他凭着在军队里练就的坚韧和在官厂学到的门道,硬是撑了下来。

    四年前,新华政府为了规范森林采伐行为,颁布《林业开发法令》,允许国营和私人工坊以租赁形势获取政府公共林地用于伐木,只需要支付少许的租金和一笔特许使用费。

    于是,他主动找到山阳堡的拓殖官员,以每年一千块的租金和特许费,在北部林区租下了两百亩林地,确保了锯木厂稳定的原料来源。

    他又利用当地斯阔米什人熟悉山林的优势,雇佣他们作为临时采伐工,用铁器、布匹和现金换取优质的原木,建立了相对融洽的合作关系。

    “东家,这片雪松林真好,树龄足,材质密实,最适合做船板了。”一位老伐木工指着眼前的一片巨树说道。

    “标记下来,优先采伐。但要记住,砍大树,留小树,按照林业官说的,间隔着砍,给子孙后代也留点。”刘全叮嘱道。

    尽管要追求最大效益,但政府所要求的“可持续”发展概念,他是半点不敢违抗。

    树木伐倒了,运输是另一个难题。

    巨大的原木依靠牛马拖拽到河边,然后利用春汛“流送”到锯木厂附近的河湾,然后抄起长长的铁钩将其一一捞起。

    刘万全常常站在海岸上,看着一根根原木在水中碰撞、浮沉,如同他起起伏伏的事业。

    从坑锯到利用溪流动力建成的水力锯木厂,是一个飞跃。

    如今,从水力到蒸汽动力,则是另一个更大的飞跃。

    蒸汽机不仅意味着效率和产能的倍增——粗略估算,厂子如今每年能加工超过四千到五千立方米的木材,在整个金川地区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山阳堡却是最大的企业——更意味着生产不再受自然条件的掣肘。

    “东家,顺德‘福瑞’商行的采买主事来了,要看这批雪松板,说是给造船厂做船舱隔板用的。”工头老马走过来汇报。

    刘万全收回思绪,点头道:“带他去堆料场看乙字号的那批料,那是特意挑选的上好红雪松,耐腐蚀。价格按之前谈好的,但要跟他们说清楚,现在订单多,交货期得按规矩来。”

    老马应声而去。

    看着堆料场上不断增加的木板,他心中盘算着今年的收益。

    这些木材,将沿着地方政府不断修缮和扩建的道路,或是直接通过顺德湾的深水港口,运往新华各地。

    有些会被送往各个城镇和移民点,变成房屋的梁柱、地板和家具。

    有些会被送往分州和金沙河矿区,支撑起那里的矿井巷道,或者制成矿车的车厢和车轮。

    还有些则被送往始兴城,经过船匠的巧手,化作劈波斩浪的海船龙骨和船板。

    甚至,有些用于木屋搭建的板材被运往更北方的新领地,为那片蛮荒之地带去文明的气息。

    “刘记”锯木厂的快速崛起,正是金川地区木材加工产业乃至整个新华工业体系发展的缩影。

    随着“刘记”这样的锯木厂--无论是官营还是私营--如雨后春笋般在金川各地建立,高效生产出的木板和方材,如同工业血液般被输送到各个经济领域,激活了整个区域的产业脉络。

    以刘万全的锯木厂为代表的木材加工企业离不开上游产业的支撑。

    林业管理与采伐业首先被带动起来,专业的伐木队需要大量的斧头、横切锯、楔子,这催生了顺德县和山阳堡的五金器具的的发展。

    顺德五金工具厂里,炉火终日不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与锯木厂的轰鸣遥相呼应,打造、修复着各类伐木和加工工具。

    河水“流送”木材的方式,也促使地方拓殖政府不断疏浚河道,在金川河及其支流上修建简易的水利设施,方便木材集散。

    陆路运输则依靠越来越多的牛马畜力,间接促进了周边地区的牧业和饲料种植。

    以锯木厂等加工企业作为核心环节,其产品也直接催生了众多次级加工产业。

    在“刘记”锯木厂隔壁,一家“周氏木坊”的生意同样红火。

    工匠们将“刘记”生产的优质雪松板刨光、拼接,用铁箍扎紧,制成一个个容量不等的木桶。

    “周老板,这批腌鱼桶要得急,船期不等人啊!”一名来自海产加工坊的商人催促道。

    “就快好了!多亏了刘记的板材供应及时,都是上好的雪松,不易腐,味道正!”周老板一边检查桶壁的密封性一边回答。

    这些木桶,不仅用于本地盛装腌鲑鱼,更远销启明岛本部乃至更远的地方,装载酒类、干货,成为贸易的命脉。

    家具工坊里,匠人们则利用不同材质的木料,打造着从普通移民所需的简陋桌椅,到城镇富户定制的雕花大床、衣柜。

    工具作坊里,成千上万的工具手柄、犁具木构件被生产出来,供应给农场、矿场和各家各户。

    而最大的下游产业,无疑是造船业。

    启明岛造船厂是“刘记”锯木厂的最大客户之一,对长达数十米的雪松龙骨、弯曲度恰到好处的橡木肋骨需求极大。

    即使是山阳堡本地,也兴起了一些建造小型渔船和短途桨帆船的船坞,这些船坞的兴起,又拉动了对船钉、绳索、帆布等相关产品的需求。

    经过加工后的木材产品,通过销售网络深入到了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

    建筑行业,在新华境内始终是消耗木材的大户。

    无论是山阳堡、顺德县日益增多的砖木结构房屋,还是北方和东方新领地拓殖点紧急搭建的木屋,梁、柱、地板、门窗,无一不需要木材。

    沿海、沿河的桥梁、码头的建设,同样离不开众多坚固的木结构。

    蓬勃发展的采矿业更是依赖大量木材。

    金沙河的金矿、分州的煤款、金石岛(今特克赛达岛)的铁矿,以及周边地区的石膏矿、石灰矿等矿区,都需要大量的矿井支护木、矿车、轨道枕木。

    为此,“刘记”锯木厂还专门开辟了一条生产线,加工标准化尺寸的矿用木材,直接供应矿区。

    除了上述相关产业链条外,新华的部分化工产业也源于林木。

    比如,从铁杉树皮中熬制单宁酸,用于皮革作坊鞣制毛皮。

    比如,一些小型的私人肥皂厂会专门收集木材燃烧后的灰烬,提取钾碱用于制造廉价的土肥皂。

    还有造船厂周边的木材加工企业从松林中采集树脂,熬制松焦油和沥青,用于船舶防水、木器防腐和润滑。

    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业生态,正在以木材加工为核心,在新华境内野蛮又充满生机地生长起来。

    夕阳西下,将顺德湾(今布拉德湾)染成一片金红。

    山阳堡的码头区依旧繁忙。

    一艘满载着“刘记”锯木厂板材的帆船正在起锚,准备驶往启明岛。

    另一侧,工人们将一桶桶腌鲑鱼、一箱箱五金器具、一捆捆毛麻混纺布匹卸货下船,这些产品,或多或少都与木材产品相关。

    刘万全和赵平阳漫步在厂区外的坡地上,俯瞰着这片日益繁荣的土地。

    远处,一片簇新的住宅区炊烟袅袅,那是又一批刚刚安置下来的新移民。

    耳边,是锯木厂的轰鸣、铁匠铺的敲击、码头工人的号子,以及远处学校里传来的孩童的嬉闹声。

    “老赵,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吗?除了树,就是石头,晚上还能听见狼嚎。”刘万全感慨道。

    “咋不记得?”赵平阳笑道,“那时候哪想得到会有现在这般光景!如今,山阳堡通了路,建了港,有了学校、医馆,连本部来的戏班子都演过两回了。咱们这里,算是立住了。”

    “是呀,立住了。”刘万全点点头。

    不仅这里的拓殖据点立住了,他们这家锯木厂也算是立住了。

    畅意之下,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海风、木香与煤烟味的空气。

    “咱们当年横下一条心来搞木材加工,算是踩准了。这一行,看着是跟木头打交道,粗笨。可你瞧,它养活了伐木的、运输的、加工的,还带动了打铁的、烧砖的、造船的、制桶的。呵呵,更是支撑了开矿的、捕鱼的、种地的……”

    他指着远处一棵巨大的西部红雪松,“看到没,就好比那一棵大树,咱们锯木厂是树根和主干,吸着政府给出的好政策,靠着老天的恩惠,滋生出这许许多多的枝枝叶叶,这才是一片能遮风挡雨、生生不息的林子啊。”

    他转身看向赵平阳,眼中跳动着希望的火光:“只要咱们新华的人口在增长,各地的新村镇不断冒出来,矿场越开越多,船越造越大,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咱们这个买卖,就能像这棵雪松一样,年年抽新枝,岁岁发新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裂开嘴笑了:“照这个势头下去,往后赚的银钱,怕是要像金沙河的春汛,绵延不绝。富贵百年,子孙兴旺,还真不是梦里空想!“

    赵平阳闻言,也是喜不自胜:“他奶奶的,老子从未想过,这辈子也能靠着砍木头发大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包艘船回大明去,看见相熟的乡亲,就撒一把银元,体会一把大财主的感觉。”

    “哈哈……”刘万全听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惊起了林间归巢的飞鸟,也引得远处工棚里的工人们纷纷探头张望。

    笑声渐歇,刘万全拍了拍赵平阳的肩膀:“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咱们不仅要撒银元,还要把老家的吃不上饭的乡亲都带来,让他们也来新华过好日子。“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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