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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对症奇方,换得医者心


三天后,云舒又去了西街后巷。

怀里揣着个小布包,里头是三两碎银——是她这两个月攒下的全部身家,还有从陈嬷嬷那儿软磨硬泡要来的一小罐蜂蜜。沈太医果然在那儿,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蹲在墙角,面前的破布上摆的药比上次还少。

“来了?”沈太医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云舒蹲下身,没提香方的事,先问了句:“你母亲……病得重吗?”

沈太医愣了一下,苦笑:“老毛病了,咳嗽,喘不上气,夜里总憋醒。看了多少大夫,药吃了无数,就是不见好。”

“什么症状?”云舒问。

“一遇天冷就犯,咳嗽带白痰,胸闷,夜里重。白天好些,但总没精神。”沈太医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我记着呢,舌苔白腻,脉浮紧。按理说该用麻黄、桂枝温肺散寒,可用了就是不见效。”

云舒接过本子看了一眼。字迹工整,记录详细,连每天痰的颜色、咳嗽的次数都记着。这大夫,是真用心。

“我能看看药方吗?”她问。

沈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云舒一张张看过去,都是常见的温肺止咳方子,配伍也没问题。可为什么不见效?

她突然想起娘说过的一句话:“病不在表,在里。咳在肺,根在脾。”

“你母亲,”她问,“是不是食欲不好,大便溏薄?”

沈太医的眼睛猛地亮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云舒说,“脾虚生湿,湿聚成痰。你光治肺,不治脾,痰源不断,咳自然好不了。”

沈太医盯着她,像看什么稀罕物:“你……你还懂医理?”

“不懂。”云舒摇摇头,“但我娘教过我一些香道方子,里头有调理脾胃的。香道和医道,有时候是通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打开,里头是几样东西:一小包陈皮,几片干姜,还有一小罐蜂蜜。

“这不是药,”她说,“是食疗方子。陈皮燥湿化痰,干姜温中散寒,蜂蜜润肺健脾。每天早晚各一次,用温水调了喝。先喝七天看看。”

沈太医接过东西,手有点抖:“这……这能行?”

“试试吧。”云舒说,“总比你现在这样强。”

她顿了顿,又问:“香方呢?”

沈太医这才回过神,从怀里掏出张纸:“按你说的,安神、助眠、掩盖气味。主料是檀香、龙脑、丁香,辅料我加了点白芷和甘松——白芷能遮血腥味,甘松能调和诸香,让味道更持久。”

云舒接过纸,仔细看。配伍精妙,用量精准,一看就是行家手笔。

“药材呢?”她问。

“太医院库房有,但我进不去。”沈太医搓着手,“得想别的法子。”

云舒沉默了一会儿。她在想,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帮沈太医,就是把他拉上自己的船。可这船随时会沉,拉上他,等于多一个人陪葬。

但她需要他。

需要一个懂医理、懂药性、还能进出某些地方的人。

“药材我想办法。”她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这香方真有用,如果我真能帮你回太医院……你得听我的。”云舒看着他的眼睛,“不是所有事都听,但关键的时候,得站在我这边。”

沈太医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巷子外赌坊的喧闹声一阵阵传进来,骰子在碗里打转,赌徒在嚎叫。可这巷子里,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你到底是谁?”他问。

“一个想活着的人。”云舒重复了上次的话,“一个不想悄无声息死掉的人。”

沈太医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行。只要你能让我母亲病好,只要能让我回太医院……我听你的。”

“一言为定。”

云舒站起身,走了。

走出巷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太医还蹲在那儿,手里捧着那个小布包,像捧着什么宝贝。

她知道,这条线,算是牵上了。

——

七天后,云舒又去了后巷。

这次沈太医没蹲着,而是站在那儿,背挺得笔直。看见她来,快步迎上来,眼睛里闪着光:“阿忘姑娘!”

“你母亲……”

“好了!”沈太医的声音都在发颤,“咳嗽轻了大半,夜里能睡整觉了,饭也吃得下了!你那方子……神了!”

云舒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淡淡的:“那就好。”

“香方的药材,”沈太医压低声音,“我想办法弄到了一部分。”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头是几样药材:檀香、丁香、甘松,都用油纸包得好好的。

“龙脑和白芷我弄不到,”他说,“太医院管得严,这两样都是记档的。”

云舒接过布包,掂了掂:“够了。龙脑我有一钱,白芷……我想办法。”

她顿了顿,又问:“你想回太医院,有什么门路吗?”

沈太医的脸色黯了下来:“难。当初赶我出来的是李院判,他是太医院院使的心腹。我得罪的那位贵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李院判还在,他不会让我回去的。”

“如果,”云舒慢慢地说,“你有机会立个功呢?比如……治好了哪个宫里难治的病?”

沈太医苦笑:“我一个被赶出来的人,哪有机会进宫看病?”

“机会是人找的。”云舒说,“等我消息。”

她转身要走。

“等等!”沈太医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个,给你。”

“什么?”

“我自己配的冻疮膏。”沈太医说,“你手上那些冻疮,虽然结痂了,但容易留疤。这个能活血生肌,淡化疤痕。”

云舒接过瓷瓶,握在手心里。

温温的。

“谢谢。”她说。

走出巷子时,天阴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云舒把药材揣进怀里,快步往宫门方向走。走到半路,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阿忘姑娘!”

是沈太医,追了上来。

“还有事?”云舒问。

沈太医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块木牌,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个“沈”字。

“这个你拿着。”他把木牌塞进云舒手里,“我在西街有个小院子,就我和母亲住。万一……万一你遇到什么难处,需要个地方躲躲,就拿着这个去。街口的王大爷认识这牌子,会给你开门。”

云舒捏着那块木牌,木头温润,边角都磨光滑了,显然是随身带了很多年的东西。

“你就不怕我连累你?”她问。

“怕。”沈太医老实说,“但我这条命,还有我母亲的命,现在是你救的。该还的时候,得还。”

云舒没说话,只是把木牌塞进怀里,转身走了。

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青石板路上。云舒没打伞,就这么淋着雨走。怀里的药材和木牌贴着心口,沉甸甸的。

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不是一个人了。

虽然只是个落魄太医,虽然前路还是茫茫一片。

但至少,有了个能说话的人。

有了个……也许能信任的人。

——

回到浣衣局,天已经擦黑了。

春杏在屋里等她,见她淋得透湿,赶紧拿了干布巾来:“怎么淋成这样?快擦擦,别着凉了。”

云舒擦着头发,随口问:“今天局里有什么事吗?”

“没啥大事。”春杏说,“就是陈嬷嬷下午被叫去内务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舒的手顿了顿。

内务府?

李公公?

“知道什么事吗?”她问。

“不知道。”春杏摇头,“不过陈嬷嬷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云舒心里一沉。碧荷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内务府又找陈嬷嬷……是冲着她来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脚步声。

陈嬷嬷回来了。

云舒放下布巾,走出屋。陈嬷嬷正在院子里站着,背对着她,仰头看着天。雨已经小了,细细的雨丝在暮色里飘。

“嬷嬷。”云舒哑声叫。

陈嬷嬷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带着点疲惫。

“阿忘,”她说,“收拾一下,明天去趟长春宫。”

长春宫?

贵妃宫里?

“去做什么?”云舒问。

“贵妃娘娘最近睡不好,头疼。”陈嬷嬷说,“听说你会调香,想让你去做个安神香囊。”

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

机会来了。

沈太医回太医院的机会,她接近贵妃——甚至接近燕灼的机会。

“奴婢……能做吗?”她问。

“能不能都得去。”陈嬷嬷叹了口气,“这是内务府直接下的令,指名道姓要你去。阿忘,我护不住你了。从明天起,你自己小心。”

她拍了拍云舒的肩,转身回屋了。

云舒站在院子里,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

她知道陈嬷嬷的意思——从明天起,她就从浣衣局这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被推到了皇宫的权力场中心。

那里有贵妃,有燕灼,有李公公,还有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她摸了摸怀里的药材,又摸了摸那块木牌。

怕吗?

怕。

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像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出现的时刻。

她转身回屋,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香谱,翻到最后一页,盯着那张绢纸。

御花园假山下的秘道。

她需要尽快去一趟。

在去长春宫之前,在卷入更深的是非之前。

她得知道,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得知道,自己手里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样的门。

窗外,雨渐渐停了。

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一点,惨白惨白的。

照着这座吃人的皇宫。

也照着这个从地狱爬回来,一步步往上爬的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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