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哑女无声,巧避栽赃祸
天刚蒙蒙亮,祸事就来了。
云舒正蹲在井边打水,准备泡今天要洗的第一批衣裳。手才碰到井绳,院门就被“砰”地一声踹开了。
进来的是陈嬷嬷,脸色铁青,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太监——不是昨晚那个,但神色一样不善。再后面,是三角眼和几个浣衣局的宫女,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所有人,都过来!”陈嬷嬷一声吼,震得院子里停着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云舒放下水桶,跟着其他人走到院子中央站好。春杏悄悄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云舒哑声说。
但她心里有数。从陈嬷嬷一进来眼睛就盯在她身上那刻起,她就知道——冲她来的。
果然,陈嬷嬷走到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啪”地扔在她脚前。
是个香囊。
云舒低头看。靛蓝色的粗布,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前几日做的驱虫香囊之一。但此刻,香囊被划开了个口子,里面的填料撒了一地——薄荷叶、艾草、樟木屑,还有……
还有几片干枯的紫色花瓣。
暮颜。
云舒的瞳孔猛地一缩。
“认得吧?”陈嬷嬷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做的香囊。昨儿晚上,李美人宫里送来的几件春衫,今早取回去一看,全都沾上了这个——”
她又扔出件杏黄色的宫装。衣襟处,果然有几处淡紫色的污渍,虽然不显眼,但在浅色料子上格外扎眼。
“李美人最讨厌紫色。”陈嬷嬷一字一句地说,“更讨厌这种来路不明的花草屑。阿忘,你倒是说说,这香囊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云舒身上。三角眼的嘴角已经压不住地往上翘了,春杏在旁边急得直拽她袖子。
云舒没动。
她盯着地上那些暮颜花瓣。干枯,蜷曲,和她从南阙旧衣里抠出来那片一模一样。
但这不可能。
她做香囊的时候,这些花瓣根本不在手边。除非……
“嬷嬷,”她哑着嗓子开口,“这香囊,真是奴婢做的那只?”
“怎么,还想抵赖?”三角眼抢着说,“这针脚,这料子,整个浣衣局除了你还有谁用?我亲眼看见你前天晚上缝的!”
“你看见我缝,”云舒慢慢抬起头,“那看见我往里放这些花瓣了吗?”
三角眼一噎:“我……我哪知道你放了什么脏东西!”
“那就是没看见。”云舒转回视线,看向陈嬷嬷,“嬷嬷,奴婢做香囊的材料,都是从库房领的。薄荷、艾草、樟木屑,库房都有记录。但这紫色花瓣……库房没有。”
陈嬷嬷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花瓣是后来被人塞进去的。”云舒蹲下身,捡起那个破开的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而且塞进去不久——最多不超过六个时辰。”
“你胡说什么!”三角眼急了。
“奴婢没胡说。”云舒把香囊递向陈嬷嬷,“嬷嬷您闻闻。薄荷和艾草的味道已经淡了,樟木味也散了七八分,可这花瓣……还有股很淡的潮气。”
陈嬷嬷接过香囊,闻了闻,脸色微变。
“如果是奴婢三天前放进去的,花瓣早就干透了,不会有潮气。”云舒继续说,“只有昨晚或者今早塞进去的,才会这样。”
院子里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三角眼的脸色开始发白:“你、你血口喷人!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弄湿了……”
“够了。”陈嬷嬷打断她,盯着云舒,“就算花瓣是后塞的,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干的?”
云舒深吸一口气:“嬷嬷,能看看那件宫装吗?”
陈嬷嬷犹豫了一下,把宫装递过去。
云舒没接衣裳,只是凑近了看那些紫色污渍。污渍分布得很怪——衣襟处有三点,左袖口有一点,后背还有一点。不像是无意沾染,倒像是……有人拿着花瓣,在几个地方特意按上去的。
“这污渍,”她哑声说,“是湿花瓣按上去的。”
“那又怎样?”
“湿花瓣按上去,会留下汁液的痕迹。”云舒指着衣襟上最明显的那处污渍,“可嬷嬷您看,这里只有颜色,布料没有发硬,也没有汁液晕开的痕迹。说明按上去的时候,花瓣是半干的。”
她顿了顿:“半干的花瓣,要按出这样的颜色,得用不小的力气。”
陈嬷嬷眯起眼:“所以?”
“所以,”云舒抬起自己的手,“奴婢的手,昨天洗了一天的衣裳,泡得发白发皱,指尖还有裂口。这样的手,用力按东西会疼,会抖。”
她把手摊开,伸到陈嬷嬷面前。
十根手指,确实又红又肿,好几处裂口还渗着血丝。
“嬷嬷可以试试,”云舒说,“找片半干的花瓣,用这样的手用力按在布料上,看能不能按得这么匀,这么稳。”
院子里更静了。
陈嬷嬷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手看。半晌,她转头看向三角眼:“春桃,你的手伸出来看看。”
三角眼——春桃,猛地把手背到身后:“嬷嬷,我……”
“伸出来!”
春桃哆嗦着伸出手。她的手保养得不错,虽然也粗糙,但绝没有裂口,指尖干干净净。
“你昨晚干什么了?”陈嬷嬷问。
“我、我值夜,洗衣……”
“洗什么衣需要用这么大劲?”陈嬷嬷抓起她的手,翻过来看掌心,“你这掌心一点茧子都没有,值夜?值夜的人手心会是这样的?”
春桃的脸彻底白了。
云舒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她知道,这事还没完。
果然,陈嬷嬷松开春桃的手,又看向云舒:“就算花瓣不是你放的,这香囊总归是你做的。李美人的衣裳毁了,总得有人担责。”
“嬷嬷,”云舒低下头,“奴婢或许……能把这污渍去掉。”
“你能?”陈嬷嬷挑眉,“这可是花瓣汁,染上去就……”
“试试。”云舒说,“若是去不掉,奴婢甘愿受罚。”
陈嬷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行。给你一个时辰。若是去不掉,你就去洗一个月的恭桶。”
“若是去掉了呢?”
“若是去掉了,”陈嬷嬷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春桃,“我就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
——
材料要得急。
云舒列了单子:新鲜牛奶,柠檬两颗,盐一小撮,还有……一小块猪胰子。
春杏跑着去御膳房讨牛奶和柠檬,秋菊去库房拿盐,云舒自己去了灶间——那里有浣衣局自制的猪胰子,用来处理油渍的。
东西备齐,云舒让小红打了盆温水。她把牛奶倒进去,柠檬挤出汁,盐撒进去搅匀,最后把猪胰子切下一小块,在手心搓出泡沫。
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想看这丑八怪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云舒没理会那些目光。她把宫装浸进水里,先让牛奶和柠檬汁泡了一刻钟。淡紫色的污渍果然开始变淡,但还没完全消失。
她捞起衣裳,在污渍处抹上猪胰子泡沫,轻轻揉搓。
一下,两下。
布料很娇贵,不能用力。她的手指虽然疼,但动作极稳,力道均匀。污渍在泡沫里一点点化开,颜色越来越淡。
三处,四处……最后只剩后背那处最顽固的。
云舒额头上渗出细汗。这块污渍颜色最深,而且位置尴尬——在肩胛骨中间,揉搓时不好用力。
她想了想,让春杏找了根干净的木筷子,用布包住筷头,蘸了柠檬汁和盐的混合液,轻轻点在污渍上。
一次,两次。
污渍终于褪到了几乎看不见的程度。
她把整件衣裳拎起来,对着晨光细看。很好,没有残留,布料也没有损伤。
“拿熏笼来。”她哑声说。
熏笼点上,衣裳烘上。小半个时辰后,衣裳彻底干了。云舒把它抖开,双手捧给陈嬷嬷。
杏黄色的宫装在晨光下泛着柔光,那些紫色污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
陈嬷嬷接过,仔细看了又看,终于点了点头。
“算你本事。”她把衣裳递给身后的太监,“送回李美人宫里,就说……就说是不小心沾了花粉,已经处理干净了。”
太监应声去了。
陈嬷嬷转向春桃,眼神冷了下来:“说吧,谁让你干的?”
春桃“扑通”一声跪下了:“嬷嬷,我、我没有……”
“没有?”陈嬷嬷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扔在地上。布包散开,里头是几片新鲜的暮颜花瓣,还没完全干透。“这是在你枕头底下找到的。春桃,你真当我老糊涂了?”
春桃瘫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拖下去,”陈嬷嬷摆摆手,“打十板子,扣三个月月钱,调到浆洗房去。”
两个粗使嬷嬷上前,把哭喊着的春桃拖走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嬷嬷走到云舒面前,看了她很久,才开口:“这次的事,你受委屈了。从今天起,你月钱涨五十文,以后专门处理各宫难洗的衣物。”
“谢嬷嬷。”云舒低下头。
“但你也给我记住了,”陈嬷嬷的声音压低了些,“在宫里,太聪明不是好事。今儿你能洗掉污渍,明儿未必能洗掉别的。该装傻的时候,得装傻。”
云舒没吭声。
陈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走了。
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开,各干各的活去了。春杏凑过来,小声说:“阿忘,你可真厉害……”
云舒摇摇头,没说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裂口还在渗血,疼得钻心。但她心里更清楚——今天这一关虽然过了,但麻烦才刚刚开始。
春桃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是谁?为什么要用暮颜花瓣陷害她?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那件南阙暗卫的血衣?
她想起昨晚那个眼神瘆人的太监,想起他说的“该忘的就得忘干净”。
看来,有人不想让她“忘”。
或者说,不想让她活着记住什么。
云舒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狼藉。香囊的碎片,散落的填料,还有那几片作为“证据”的暮颜花瓣。
她把花瓣捡起来,捏在手心。
干枯的花瓣脆弱得一碰就碎,但那股极淡的、属于南阙王宫御花园的气息,还是钻进了她的鼻子。
这花瓣……不是北凛皇宫里该有的东西。
至少,不是浣衣局一个普通宫女能弄到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浣衣局高高的围墙。墙外是北凛皇宫层层叠叠的殿宇,是燕灼住的地方,也是秘密堆积成山的地方。
而她现在,已经被卷进来了。
不管愿不愿意,都已经站在了漩涡边上。
远处传来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和春桃凄厉的哭喊。
云舒把花瓣塞进袖袋,端起水盆,走向洗衣池。
水还是那么冷。
但她的手,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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